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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从夏季的最后两个星期开始,我再次学习读写,我的新妈妈露丝.戴陪着我。 她下定决心要把我关在家里,或者放在她耳目所及的范围内,我也很高兴听她的话。 阅读,当然不过就是把字形和读音联系起来,牢记搭配、语法规则和语义效果,更 要紧的是,记住单词之间的停顿。更难的是写作,这主要难在面对一张白纸,总得 想出话来说。而抄写字母表也是桩无趣的事。下午我一般总在用粉笔和擦子在石板 上练习书写,一遍遍地写满我的新名字。母亲越来越担心我的强迫性行为,所以我 后来就不写了,但之前我还用印刷体尽可能工整地写过“我爱我妈”。后来她发现 了很高兴,这种表达使我得到了一整块桃肉馅饼的奖励,而别人只能得到一小块, 爸爸也不例外。 当二年级小学生的新鲜感很快就蜕变成一种沉闷的苦痛。学校的作业对我来说 不难,但我在另一种象征逻辑学――数学――方面的理解力就落后于同学。我仍然 和数字们纠缠不清,它们抽象的外形比加减乘除的基础运算更为繁难。初级自然科 学和历史显露的是思考这个世界的方式,这和我在换生灵中的生活经历不一样。举 例来说,打个比方,乔治・华盛顿是我国之父,但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也不知道食 物链是生物圈中有机物的组织形式,它的准则就是掠夺,每一种生物都把下一种序 列更低的生物作为食物来源。这种对自然法则的解释起初让我感觉很不自然。森林 里的事情远远比这更实在。 生存依靠的是敏锐的本能,而不是对事实的记忆。自从最后的几只狼被慷慨的 猎人杀死或赶走后,敌人只剩下了人类。只要我们躲藏起来,就能活下去。 我们努力寻找合适的孩子来交换。这不能随意选择,换生灵找到的孩子必须与 他自己被绑架时的年龄一致。我被他们带走时是七岁,离开时也是七岁,虽然我在 森林里已经待了将近一个世纪。那个世界的苦难不仅仅是要在野外求生存,还有那 漫长而不堪忍受的等待,等待再次回到这个世界。 我刚回来时,之前练出的耐心成了一种美德。我的同学每天下午都盯着时间爬 行,等着那等不来的三点铃响。我们二年级生坐在同一个让人变蠢的教室里,从九 月到次年六月中旬,除开周末和快乐假日的自由,我们必须八点到校,在接下来的 七个小时内规规矩矩。 如果老天作美,每天两次和午餐时间,我们被放到操场上短暂休息。 回想起来,在那里一起消磨的工夫和我们各自的时光相比微不足道,但有些事 情是以质量而非数量来衡量的。我的同学们把过日子变成了苦差。我期待的是文明, 但他们比换生灵更糟糕。戴着肮脏的海军领、穿着蓝色校服的男生无一例外地令人 恐惧――挖鼻子、吮手指、打鼾、不干好事、放屁、打嗝,穿衣服不洗,邋邋遢遢。 一个叫贺思的男生恃强凌弱,以折磨他人为乐事,偷午餐,在队伍里推推搡搡,在 鞋子上尿撒,在操场上打架。其他人要么对他拍马逢迎,怂恿他作恶,要么成为潜 在的受害者。有几个男生永远都受压迫,他们很没骨气,有的畏畏缩缩,闷声不响, 有的更懦弱,一受欺负就哭叫起来。小小年纪,他们就已被打上生活的烙印,以后 无疑会成为职员、经营商、系统分析员或是咨询人员。他们休息回来时带着受虐的 痕迹――乌青的眼睛、充血的鼻子、撕划的红痕――但我熟视无睹,不想去拯救他 们,虽然也许这是我应该做的。如果我使出真正的力量,只需到位的一拳,就能把 这帮坏家伙打发了。 女生们越发没有自尊,她们有自己的方式。她们也表现出许多令人失望的个人 习惯,不讲卫生。不是笑起来太大声,就是根本不笑。 要么彼此恶意竞争,和男生争锋,要么像老鼠一样躲在柜子里。其中最坏的一 个叫海妮丝,三天两头嘲弄、奚落最胆小的女生,让她们抬不起头。她会毫不留情 地羞辱她的受害者,比方说,当她们在课堂上尿裤子时。上学第一天的休息时间前, 这件事就发生在毫无准备的泰思・伍德郝斯身上,她脸红得像着了火。生平头一遭, 我对他人的不幸有了点近似同情的感觉。这个可怜的人因此一直被取笑到情人节。 女生们穿格子花呢套衫和白裙,她们靠的是语言而不是肢体来打赢战争。这方 面,她们与女妖怪相形见绌,后者狡猾似乌鸦,凶猛如山猫。 这些人类的孩子都是差劲的。有时候在晚上,我盼望自己能回到森林中漫游, 吓唬睡在窝里的鸟儿,从晾衣绳上偷衣服,找乐子,而不是一页一页地做家庭作业, 为我的同学们烦心。尽管有着种种不是,真实的世界仍然闪闪发光,我决心要忘记 过去,再次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孩。学校生活让我忍无可忍,但我在家中却得到了大 大的补偿。妈妈每天下午都等我回家,我意气风发地跨入大门时,她会假装在除尘 或烹饪。 “我儿子回来了,”她会这么说,并催我去厨房吃一块果酱面包,喝一杯阿华 田,“今天过得怎么样,亨利? ” 为她着想,我会撒一两个好听的谎。 “你学了新东西吗? ” 我会把在回家路上练习过的东西背诵一遍。她看上去异常地好奇、欢喜,但最 后还是会叫我去做讨厌的作业,我通常在晚饭前做完。 父亲下班回家前的一段时间,她会准备好我们的晚餐,把我的同伴叫到餐桌旁。 作为背景音乐,收录音里放着她最爱听的民歌,我听一遍就学会了,每当磁带分毫 无差地重复播放时,我就能和着唱起来。不知是凑巧还是无心而成,我完美地模仿 了民谣歌手的唱腔,而且唱得活灵活现,唱一段像一段,唱一句像一句,仿佛同宾 ・克罗斯贝、弗兰克.辛纳屈、罗丝玛莉・克鲁妮,或乔・斯塔夫再现。妈妈把我 的音乐才能看作是情理中事,就好比她眼中的我是那样出色、迷人,又天生聪慧。 她喜欢听我唱歌,常常关掉收录机,央求我再唱一遍。 “给我们再唱一首《开往梦乡的火车》,就是好孩子。” mpanel(1); 父亲第一次听到我的表演,评价不佳,“你从哪里学来的? 现在你唱得像百灵 鸟,迟早有一天连调子都不会哼。” “我不晓得。可能我以前没在听。” “开玩笑吗? 她白天黑夜都开着那个吵吵嚷嚷的东西,放你的纳特・金。科尔 爵士乐,还有《何时你能带我跳舞? 》,真好像你妈生了一对双胞胎……你说你没 在听,是什么意思? ” “专心听,我是说。” “你应该专心到你的家庭作业上去,专心帮你妈妈做家务。” “如果你专心听,而不是只听歌词,很快就会学会调子了。” 他摇摇头,点起一支骆驼香烟,“要听长辈的话,卡鲁索,如果你愿意的话。” 于是我留神不在爸爸身边做完美的模仿。 玛丽和伊丽莎白则相反,她们年纪尚小不懂事,不假思索地接受了我初露头角 的模仿才能。事实上,她们一直要我唱歌,特别是还在摇篮里的时候,那时我就炫 耀所有的新歌,如《麦瑞兹.多斯》和《三条小鱼》。但屡试不爽的是,每当我唱 起《飞越彩虹》,她们就像被敲昏似的睡了过去。朱迪・加兰我唱不好。 我和戴家相处的日子很快就变得融洽安闲,只要我待在屋里或教室里,就一切 顺利。天气突然转凉,转眼间,树叶变成一片绚丽的红黄色,色调如此鲜丽,以致 我看到树木就觉得眼睛刺痛。我厌恨这些提醒丛林生活的明快的东西。十月使我的 感官紊乱,万圣节前几周,这种晕眩达到高潮。我知道有一伙一伙的孩子讨要坚果 和糖果,在广场点篝火,和镇民们玩弄恶作剧。相信我,我们妖怪也有恶作剧的份 儿――把门拉开,把南瓜砸碎,用肥皂在图书馆窗玻璃上画卡通魔鬼。我没有经历 过的是孩子们的胡闹,这甚至连学校也参与进去。 离这个大日子还有两周的时候,修女们开始筹划班级派对,到处布置、装修。 她们在黑板上沿挂上橙色和黑色的绉纸,在墙上贴纸裁的南瓜和黑猫。我们认真地 用硬板纸裁出吓人的东西,把自己的艺术作品用胶水粘合起来,虽然它们着实不怎 么样。母亲们赞助烘制饼干和坚果巧克力蛋糕,做爆米花和冰糖苹果。化装是允许 的――实际上,是被期待的。我清楚地记得我和母亲谈到过这个话题。 “我们在学校有个万圣节派对,老师要我们穿‘捣蛋还是给糖’的装扮,不要 穿校服。我想化装成换生灵。” “那是什么? ” “你知道的,妖怪。” “我不太清楚那是什么。是和魔鬼一样的东西吗? ” “不是。” “是鬼怪? 还是盗尸鬼? ” “都不是。” “大概是个小吸血鬼? ” “我不吸血,妈妈。” “也许是个仙灵? ” 我号啕大哭。近两个月来,我第一次发脾气,用我本来的野性声音尖叫。.这 个声音吓倒了她。 “看在上帝的分上,亨利。你把我吓疯了,把死人都叫醒了,叫得跟女妖似的。 不给你过万圣节了。” 我想告诉她,女妖天性敏感,她们会流泪哭泣,但从不嚎叫。但我没说,而是 打开了泪闸,哭得像双胞胎妹妹一样。她把我拉过去,拥在怀里。 “好了,我只不过开个玩笑。”她抬起我的下巴,看着我的眼睛,“我只是不 知道妖怪是什么。听着,去当个海盗怎么样? 你会喜欢的,是吗? ” 最后,我穿起了马裤和蓬袖衬衫,头上绑了条围巾,戴了一对埃尔罗.弗林似 的耳环。万圣节当天,整个教室里都是鬼怪、巫婆和流浪人,我是学校里惟一的海 盗,说不定在全国也是独一无二的。老师打着拍子,让我唱《= 特迪熊的野餐》, 这是我们派对的恐怖游戏之一。我正常的说话声是和亨利・戴一样的尖声尖气,但 当我唱起“如果你今晚进入森林”,唱腔和录音带里弗兰克・德佛尔的低音一模一 样。这种模仿使每个人为之震惊。整首歌中,卡塞琳娜.海妮丝躲在黑暗的角落里 惊慌地抽泣。大多数孩子张口结舌,在面具和化妆下大口喘息,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才好。我记得泰思・伍德郝斯坐在那里,两眼一眨不眨,好似意识到一个大骗局, 但没法揭穿谜底。但修女们知道得更清楚。一曲终了,她们像企鹅一样交头接耳, 然后一致点头,当胸划十字。 “捣蛋还是给糖”的活动还有许多值得期待的。傍晚,父亲开车把我送到镇上, 他等着我,我则顺着大街走过一排排房屋,到处寻找其他穿着难看化装服的孩子。 没有妖怪出现,只有一只黑猫企图横穿马路。我用十足的猫声嘶叫起来,它吓得掉 转尾巴躲进一丛忍冬树里。邪恶的笑容闪过我的脸庞。我还没有失去所有的本事, 这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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