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戴望舒和他的作品――答李福眠同志 李福眠同志: 十九日惠示敬悉。 先回答您的提问。拙编《文艺春秋》月刊上发表的戴望舒诗文,都是他主动交 来的,那些稿件,大部分曾在香港发表过,但文字上都已作适当改动。 也有一部分从未发表过,如《我用残损的手掌》这一名篇,是首发。那些初稿 在香港发表过的作品(包括译作),他交给我时,并未说明已在香港的地区报刊上 发表过,是我八十年代从香港的戴望舒研究者的文章里发现的。那篇《狱中题壁》 的题目,确是遗植,我在看清样时也疏忽了,应该是我的过失,不是为了避时忌而 故意漏排了题目。诗篇的总题,是戴望舒自定的。 在这里,应该提供您一些背景材料,帮助您理解以上情况。 戴望舒曾去过法国和西班牙。他在抗战前的新诗创作,有艺术至上的观点。抗 战时期,他参加了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在香港主编《星岛日报・星座》副刊, 成为抗战文艺运动的活动家。他的世界观和艺术观,在民族解放斗争的烈火中逐渐 转变,诗风明显改观。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寇占领香港。 从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底,到一九四二年春,在中国共产党的严密组织下,有三 百多位留居香港的文化人陆续撤离香港(包括茅盾、叶以群等),但是戴望舒没有 走。一九四二年春,他在雅各理发室被日寇逮捕,被囚在奥卑利监狱,受尽折磨, 经叶灵凤托人保释后出狱。为了生活,他与叶灵凤在“大同图书印务局”(受日寇 文化部管辖)工作过,编辑过由《星岛日报》改名的《香港日报》的副刊,还被日 寇找去担任过“香港占领地总督部成立二周年纪念”征文的“新选委员会”委员, 客观上起了粉饰占领区的作用。在三年零八个月的香港沦陷期间,他写了(包括翻 译)数十篇文稿。 日寇投降后,作家陈残云、何家槐、司马文森、黄药眠、周钢鸣、周行、瞿白 音、韩北屏、章泯、芦荻、陈占元、刘思慕等二十一人签名,写了《留港粤文艺作 家为检举戴望舒附敌向中华全国文艺协会重庆总会建议书》,在一九四六年二月出 版的《文艺生活》光复版第二期和《文艺阵地》复刊第二期同时发表,提出戴与敌 伪往来证据三件,要求撤销戴主持的文协驻港通讯处,调查检举有通敌嫌疑的作家 (当然包括戴)和会员。 据香港中文大学副教授卢玮銮在《香港文学》上发表的《灾难的里程碑――戴 望舒在香港的日子》一文中反映:“新选委员会”名单中有戴的名字,“不是出于 自愿”。当时出版的《南方文丛》第一辑收有戴文《梦乐希逝世》和《对山居读书 札记》,同时收有周作人的文章,因为主编是别人,戴不能负责,而戴文两篇,纯 属读书笔记型的知识性文字,并无美化敌人的投敌色彩。为《香港日报》总编罗拔 高所著《山城雨景》一书写跋,仅是千字短文,并未涉及时事和政见。经卢玮銮逐 一审阅戴在香港沦陷时期所写的数十篇文字(包括用笔名写的),“未见片言只字 讨好日本人”。(以上至条,是《建议书》附述的三件附敌证据)。 《建议书》事件发生后,戴写信给文协重庆总会以及茅盾等申辩,并于一九四 六年三月携妻女回到上海,在暨南大学任教。总会接纳了他的申诉。 茅盾等许多熟识的朋友,完全理解他不是一个战士型的作家,但他的正直和善 良却是无可怀疑的。茅公返沪后,他立即去看望茅公,受到茅公的安慰和鼓励。他 经茅公的内弟孔另境介绍,与我来往。那年九月,他主动交给我在香港沦陷时期所 写而不能发表的七篇诗作,冠以总题“虏居诗抄”,以表明他在日寇占领期间的心 态。这是他在日寇投降后第一次在全国发行的刊物上发表他具有自我剖白性质的特 定历史时期的创作。他在交给我诗稿时,谈到了《建议书》,也谈到了他如何被日 寇逮捕后受尽折磨,谈到了沦陷时期的生活和痛苦,谈到了《建议书》发表后他在 香港的苦闷和惶惑。 一九四六年十月十五日,《虏居诗抄》在《文艺春秋》三卷四期上发表后不久, 戴望舒非常高兴地到我工作的书店编辑部来看我,说《虏居诗抄》的第一首《致荧 火》七节之后,漏排了第二首《狱中题壁》的题目,同时又交给我一篇散文《记玛 德里的书市》。那天我们一起在附近的一家饭馆里吃饭,畅谈到下午三点光景才分 手。 和戴望舒接触时间较久的一次,是一九四七年中秋节一起去浦东看望艾芜和何 家槐。我们――包括碧野、许杰、孔另境、谷斯范,在浦东大江中学一起住宿,一 起踢小橡皮球,一起听说书,一起座谈。戴望舒个子高大,外表看来很健壮,但患 有哮喘,跑动困难。当时他已融汇在进步文艺工作者的洪流里,开始摆脱艺术至上 的信念,参加了民主活动,思想转变得逐渐坚强起来。一九四七年夏,因为他支持 进步学生运动,被暨南大学解聘,转任新陆师专中文系主任。一九四八年他与孙大 雨一起,反对投靠国民党的校长董任坚,董串通法院,说他是香港来的汉奸文人, 要法院出票传讯。他对孙源说,这些人卖身献媚,仗势欺人,有人给他们撑腰,犯 不着与他们纠缠不清。 (见孙源:《追忆良师益友戴望舒》,《香港文学》一九九○年第七期)到了 暑假,他便举家回到了香港。 一九四九年初,戴望舒带了两个女儿,随卞之琳乘挪威轮潜往解放区天津转北 平,安排在华北大学第三部一个研究室工作,室主任是艾青。七月,参加了文代会。 建国后,调国家新闻总署国际新闻局任法文编辑、法文科科长。署长是胡乔木。一 九五○年二月二十八日晨,他给自己注射治疗哮喘的麻黄素,因为不适当地加大了 剂量而导致他扑在床沿上昏迷过去。经送协和医院抢救无效而逝世,年仅四十五岁。 悼念会由茅盾主持,胡乔木、乔冠华列席致悼词,有郑振铎、丁玲、老舍、艾青、 卞之琳、冯至等六百余人参加,十分隆重。胡乔木在一九五○年三月一日的《人民 日报》上发表《悼望舒》一文,指出他“像许多纯良的中国知识分子一样”,“近 年来有了很大的进步”。他为“中国丧失了决定为人民服务的有才能的抒情诗人而 悲悼”。 mpanel(1); 戴望舒在他经历了极其曲折的人生历程以后,在一个新的起点上刚刚起步,却 因病而立即到达了终点。这无疑是令人十分悲痛的事。 戴望舒一生,出版过四部诗集:《我的记忆》(一九二九)、《望舒草》(一 九三三)、《望舒诗稿》(一九三七)和《灾难的岁月》(一九四八)。 他一生创作了新诗九十四首(包括漏收的两首)。他在三十年代被誉为现代派 大师,实际上,他的突出的成就,是在把西方现代派诗与中国古典诗巧妙地糅合起 来,融化在语体新诗里。他摆脱了初期新诗的粗浅直白,在艺术诗的创造方面作出 了卓越的贡献。 掌握以上一些背景材料后,您对戴望舒的《虏居诗抄》和《诗二章》里九首诗 的创作环境、发表意向乃至作者当时的心态,可能得到更深层次的理解。 祝笔健! 1995 年10 月27 日 附:李福眠给范泉先生的信 范老: 国庆假日,我在家过了几天“退休”生活,静静地翻看淘藏的二十三本《文艺 春秋》。现向您请教: 贵刊发表的戴望舒的《记玛德里的书市》、《龙勃里亚侯爵》、《墙》等文, 是否应您之约?《虏居诗抄》、《诗二章》(我用残损的手掌、等待),这些诗, 似乎不是在贵刊的首发。《虏居诗抄》包括《致萤火》、《愿望》、《等待》、《 过旧居》、《萧红墓前口占》、《口号》。其中,《狱中题壁》一诗漏题,后期更 正。我怀疑,可能为避“时忌”,故意漏去的。诗篇总题,是否戴望舒自定? 撰安 李福眠上 1995 年10 月19 日晚 -------- 泉石书库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