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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一夜   寓所是在赛因河附近的一条僻静小街上。   夜色异样明丽。深蓝天空中的一轮银月仿佛在朝着地球微笑。微笑的光芒将巴 黎渲染为一片渺茫的银辉梦境。已是午夜了。我刚从歌剧院回来。沉醉于音乐境内 的我的心灵,与这月夜似乎是极相融洽。在河岸上步月而行,简直流连忘返。巴黎 的梦容分外迷人:河流好像荷马的古琴诉说着历来英雄儿女的盛事;园林宫阁均各 有各的梦呓。我真欣赏着忘乎一切了。不知怎的我的视线忽被不远的青草地上一团 黑物捉住了。蠕蠕在动的是什么?不是鬼,因为这种月世界不容邪物横行。我一点 也不害怕,虽是张眼见不到其他行人。不到两分钟,我已来到青草地的近傍。原来 是一女郎在草地上剔搜什么。月辉把她照映得非凡的秀丽。看去不过十八九的闺女。 也许是因为夜与月的影响吧,我把白日所应有的拘束都忘了。很自然的把手电捻亮, 和气的用法语向她说道:“小姐,你找什么?我帮你忙。”她也就一点不陌生的向 我惨然一笑,“正好,你有这个就容易找了。”“你失了什么?”我一路用电光在 草地上照,一路问她,青缎外衣里面,微露出来的白色舞衣,把她的青春之脸陪衬 得异样妩媚。她对于我的问话,仿佛不容易找着一个相当的答复。态度煞是踌躇而 羞涩。眼睛内似乎要流出泪来“失了……失了……一颗撇针……是我妈妈给我的。” “多大?是金的?”“不大,是珍珠编的。我……我妈……”她认真的看了我一眼。 “夫人,是东方人?”“中国人。”我们一边找撇针,一边谈话。“来这里玩玩?” “来读书……你的撇针不一定掉在这里。”被蹂躏得将变成绿泥的草里,始终找不 出撇针来。“一定在这里……从舞厅出来一路都摸在手里。”“一个人来的?” “一个朋友伴来的……他……他先走了!”我偷眼观察她的脸,只见一阵红一阵白 又一阵紫……羞愧恨惧显然在这世故浅薄的灵魂内宣战了。我想宽解她;“珠花也 不值多少吧,另买一颗就是。”“另买一颗?世上再不会有这么一颗撇针……是我 妈的祖上传下来的……夫人读过《罗兰歌》?”“读过。”“据说是茉黛公主的宝 物。”“真的吗?那就真是无价之宝!”我为她寻找的热心增加了十倍。她的声音 很低微,似有一满腔心事要从口内拚出来而她无力镇压下去:“代表贞洁!”LaVi rgin-ite两字说得异样凄切……每个字母都颤出悲哀惋惜似的。“我没脸见我妈…… 我受了骗……坏人……”她终于哭出来了。“别哭!慢慢找。”我还是热心地到处 拨剔。她的泪声凄凉地呢喃着……“夫人,尽找是空的,世间的宝物一次失了就永 收不回来……我妈常这么说,我吃亏忘了母训,今晚。”“你明天来找吧,白天容 易看见。不早了……你回家不远?”“不远!谢谢夫人。”她伸出一只又热又软又 嫩的手给我握……“我不能见我妈……”“别怕!说清楚就好了。”“失了……不 能做人……”她咽哽了。我心中很难受,但是找不出慰藉的言语……最后才说道: “你妈妈一定能了解……回去吧,夜深了。”她猛然摆脱我的手,噙住泪,一溜烟 过桥去了。我追着一声:“再见!”她回一声“Adieu!”   我回到寓所,赶紧睡了。月夜的幽情及女郎的际遇在我性灵内留下很深的印痕: 梦里不息的看见鱼白的光辉里女郎啼哭,时而在草上,时而在桥上,时而在河边, 时而在树下。   早饭后,照例第一件事是看报。《时报》头页中间一段小新闻特别令人注目。 我把大事的记载丢了,先看它。“赛河中今晨发见女尸,十八九的女朗,面目清秀, 衣青缎外衣白绸晚服,家属尚在调查中。”人生如梦幻,这岂非梦中的另一场恶梦 吗?   (选自《山居散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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