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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排坐 夕阳无限好,我把自己也比作夕阳了。一抹淡淡的阳光落在我的桌面上,有 灵性而跳跃着的它,我直想与它对话,就像跟自己。一面对话一面写点什么,一 生中最珍惜的就是这样的辰光。 年轻时是爱朋友的,晚年更是如此,在家庭找寻的也是友谊。在幻灭中失去 了的,其实是赘物;也有分离了的却永远怀着深深的友情。 姑且这么说,现在家中只有一个亲人,一个在沪寄读的女大学生,她有一个 与阳光相似的名字:朝晖。这一学期完了,再过一个学期就将离去。两年多来, 我和她的心里流淌着一条小小的清溪,却有同喝家乡水长大浓浓的儿时情意。 最初我并不欢迎这被祖母和母亲送来的不速之客,她的脸也板板的,要长年 累月在一起,想起来也累。过不多久,她忽然把披肩的长发剪了,梳了童化发式, 圆圆的眼睛和脸孔都生动起来,从她的一举一动,我欣喜地看到了自己的少女时 代。她们谈国际贸易的崇尚时装,有人仿佛每天都可参加表演。大家以异样的眼 光看她的方格布茄克、布鞋。跟她要好起来的同学,甚至扯她的布衣,希望她快 穿破。她不动声色,我行我素。今年才买了两件绿得发翠红得很沉的短茄克,两 条牛仔裤,别有一番风味,可不变的仍是她的朴素。每穿一件新衣,她都期望着 我欣赏的眼光,正如她也欣赏我貌似乡土却也潇洒的穿着,晨见相视一笑,胜过 叫一声“早安”! 互相间运用道地的俚语。谈童年,说我怎么上树摘桃;说她怎么吓唬她的父 母。每发现传神的口白,就欢叫起来。有时讲一点“秘密”,也不怕别人听见。 我从不窥探她的“闺房”,她也不随便走进我的卧室,互相间默契,金子般 的尊重:我的创作,她的学习。还有各人生活的自由。很晚了楼上还有灯光,房 中发出卡卡的打字声,我常常有点激动,她在这陋室里学会了多少东西! 有好的电影我才叫她一同观看。不约而同看中戏中的人物和细节,表露出来 由此也发现了彼此的爱恶。最近的电视节,我们没有挑明,却希望《秋天的太阳》 得最佳故事片奖,宣布的结果与我们一致,又是一场惊喜。 从来与年轻人相处都是平等的,对她更是如此。还多一分信任感。我们之间 没有夸奖和崇拜,与别人谈起对方都是淡淡的。她没对同学说起住在谁的家里, 偶尔曝光,她只把同学的话传给我:“啊哟,从前学校里有她几本书,可神哪!” 她自己只补充一句:“从你的文章中猜不出你的年龄。”有次我让她一小时内读 我的三篇短文,同时写一篇读后感。她最喜欢的也是我自己喜欢的。来了共餐的 客人,我吝啬自己的赞词,却慎重地介绍:“这是我最喜欢的大学生。” 去年暑期我病在医院,她敲开花店的门,给我买来一篮玫瑰,十五朵花都是 她殷红的心。病后我难以行走更不能负重,她作了我的手杖。上车那么紧紧地挽 着我,有时还大胆请求别人让我一个坐位。不论我走得多慢,她都说我走得快了, 要我当心。 每天的放学时间,我心神不定,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中餐我尽量吃得马虎, 晚餐总有点好吃的。煎馄饨啦,八宝粥啦,炒年糕啦,还有炸鸡排、葱烤鲫鱼和 神仙排骨汤。我们一起动手,食物上了锅,有了间歇,我就坐在小竹椅上,她把 一张绿色的小方凳搬过来,与我排排坐。这排排坐是儿时的语言。我们也像两个 小姑娘“摆家家”似的,有时就在灶前用餐。饭菜分得很匀,动筷每带着一丝关 爱。 也在这排排坐中,漏出最好的消息:“考得怎样?”“37分。”“最高分呢?” “40分。”老师欢喜任意定分,讲给爸爸妈妈听了要着急的。 排排坐是我最贪婪的时光,我看见了炉膛里的红火,身边金黄色的草秸,笑 眯眯的灶王爷,我和朝晖的脸面一样年轻,永远年轻。好像那阳光不会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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