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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摄“第一次”的角色 年逾半百,身休被折腾得差不多了。忽然上面说可以外出劳动:到海边的长 征队去。那是南汇二十来个青年的创举。我若也是青年,巴不得快去。但我这般 模样,连去当个烧饭的也难。我那说不出口的病,一刻也离不开淡水。第二天来 催快走!我斗胆提出:愿去金山卫工地,听说这个地方仅仅是个模糊的印象,还 当是搞石油呢。自然是去劳动。报到时问我劳动定额,答话的声音有些哽咽:凡 一个党员能做到的我都做到,请相信我。那时我还没恢复组织生活。 1972年7 月29日到了工地,离金山卫十二里的一片荒原,一万多亩黑黝黝的 海滩有十六里长,南端可连浙江的金丝娘桥。面对杭州湾的海域,工地既是狰狞 的也沉默得很,有几个背篓的在捉小蟹;滩上时隐时现的海松,一会儿红果似的, 一会儿变成碧玉簪。看着看着惊喜交集。每天潮起潮落;月初月半那几天大潮汐 的冲刷,工地中央有一条叫做南门崇隐隐的沙河,有几次它淹没在一片汪洋之中, 随后又复现在地面之上。我们要为它拦海,在这里新建一座石化城。我们刚从干 校里出来的一群,由天才的实干家龚兆源带领着,风里来水里去,为这与祖国和 自己命运相关的腹地,心甘情愿搭上劫后余生的血肉之躯。 冬天荒滩神奇的景象,仿佛一夜之间生长了一座披着霜雪的车厢。我们生活 在童话里,硬不相信这是从电车公司拖来的。门口挂出一块端端正正的牌子:隧 道新村!驻地与我拍摄的工地中心点,那飘着两杆小旗的地方相近,都是人们惊 奇的发现。 我有自备的照相机,从此就专为工地的“第一次”拍摄:拦河小堤惊心动魄 的合龙;小铁船在泥沼地上“陆地行舟”;在大堤的位置放下第一堆石料;电厂 的烟囱做到一百米高度时,我也爬上直冲云霄的塔,献出我的第一首诗;陈山码 头打下第一根钢桩,以后它又经受8 月20日的大风暴,终于实现了中山先生建造 东方大港的理想,我几乎拍摄了它的全过程。因为跟三航局筑港的队伍熟了,大 约有一年的时间,我跟着他们的船队到过不少岛屿和初建的港口,过着近于逍遥 的梦一般的日子。 我的相机是天津制造的东方牌,没有附加镜头,也无灯光设备。上天保佑, 它却可以全天候地工作。冬天4 时民工们挑泥上堤,趁着天空的霁光和滩上的水 影,我拍出水墨画的效果。12月下旬在南门河抢险,凭天雨和人们身上透明的雨 衣,我也摄下了这龙一般的队伍。 在刚落成的大堤上,挂出第四次摄影展览,我被包围了,男女民工都要我证 实他们在大潮中的身影,浪花泼头盖面地散在人们的身上,我怎么能辨出他和她? 但我都笑着作证。工地的第一次何其多也,两年中工种复杂险象丛生的区段,哪 怕深夜出现人与自然的搏斗,大家都来找我。我就这样成为工地进展的见证人, 这是下放劳动始料不及的。 不问走到哪里,我的心追随的还是隧道工人。大约两年以后,他们正在把工 地第一、四号出水口引入海区。那真是穿沙通海的水下长龙,在洞口看一眼也觉 得神秘莫测。那些日子我哪儿也不去,尽跟隧道公司的同志套近乎。一进他们的 工区,乖乖地戴上柳条帽,东张西望从容不迫。我原已探得一项秘密:他们本要 在出海一千米上方,筑一工作台与水下井管相接,那得在潮起潮落的水面作业。 也许是异想天开,他们想使井管直接顶出水面。组织了一个攻坚小组,经过详细 筹措,看来要顶出也就是这几天了。工区一派森严景象,可我是一个有看“第一 次‘’嗜癖的大个儿女子,看看时机成熟,自己也不明白哪来的一股劲,像一个 游击队员过封锁线似的,一直冲进枕木横陈的隧道,见到正在做这一伟大创举的 师傅们。我惊慌之中一眼不眨,那时老顾师傅正扶着井管随着卷扬机向上推进, 我立刻照下这位顶天立地的巨人。这个敢死队作业班,没有功夫训斥我,也许他 们始终没发现我的存在。直到看到照片,大家才相视而笑。后做一号出水口,深 入海底更远,那是工地吸引机器循环水的通道。推出一半碰到喷浆,寸步难行, 下岗的人一个个泥猴似的。我又立志随他们做一个夜班。待他们进去后,我也迅 速戴上帽子压住眉毛,穿上可以在里面转身的工作服、神气活现的长统靴,自己 也不认识自己是谁了,别人也休想认清。听说洞内有摄氏50度,不得不作晕倒打 算,谁来抬你出来!心安自然凉,我眼睁睁地看着,有时偶尔进射的沙浆,也泼 在我的脸上。夜半休息时,我想给师傅点一支香烟,他要先吐出一口带沙的唾沫, 才能接我的烟。这就是隧道新村的主人,我不过袖手一旁罢了。清晨走出洞口, 呼吸到海上的清风,一个个花脸将军,迎接人们羡慕的眼光,我也混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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