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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5年越南之行 小引 1965年,中国作家协会根据周总理的建议,委派作家去越南作军事访问。7 月,作协组织十七人进行了一个月的学习,准备分七批前往。 第一批从8 月开始。我们尊敬的巴金同志五十年代去朝鲜两次,创作蜚声中 外,魏巍原是写志愿军闻名的部队作家,首批重任先落在他们身上。著名作家和 社会活动家杜宣与我为第二批,9 月16日飞越,越南方面把我们两月之期增为三 月。我们到后,巴金、魏巍刚从17度线(南北临时军事分界线)归来,还有一个 月的时间与我们一同去西北前线即山萝、奠边府,一同在海防、下龙湾等地参观。 他们回国后,杜宣和我就去了17度线。行程共计数千里,即使在艰苦和危险之中, 越南同志还历尽艰辛陪同我们作了很好的安排。途中访问各地决战决胜单位不计 其数,还把我们经过的省、特区、县、乡村、阵地、渡口的负责同志,请来对我 们作详尽的报告。其中还包括从南方邀来许多优胜单位的代表和英雄人物。杜宣 和我听到的报告就有一百二十七次之多,每次三小时,我们作了十余万字的记录。 给了我们学习越南地理、历史和战斗经验的好机会,生活也过得十分充实。 山萝――奠边府 9 月21日临行的那天,来了一位华侨女青年,十九岁,高中毕业。她温和沉 静,虽说有些怕空袭和黑夜,可她第一天工作,就跟我们上前线,只带简单的行 囊,袋里装着一本《叶圣陶文集》。我高兴有了女伴。派她与杜宣和我坐一部吉 普,司机叫着小妹把她接上了车。 我们上下午都曾去寻找坚实的凉鞋。这里把最重要而危险的道路、物品冠以 胡志明主席的名字,如胡志明小道;这鞋子也叫胡志明鞋,或抗战鞋。胡志明接 见我们的时候就穿着这种鞋子。越南的同志也都穿着。其实它有两斤多重,上海 人该叫它“坦克”。我们满街去找,都说那还是战胜法帝时,用他们库里的飞机 轮胎做的,全国需求量大,现在原料缺乏,无货可售。下午5 时越南文艺界的朋 友赶来送行。作协秘书长保定江发现我们未备此鞋,急得什么似的,立刻派人去 找;在我们上车之前,拿来以胡伯伯名字命名的光荣的鞋子,以壮我们的行色。 真的出发了,还在国外,总有点欣欣然。首批军事访问人员巴金、魏巍刚从 北纬17度前线归来,也与我们同行。我们四人的平均年龄约在五十出头,送行的 朋友包括我们,向年届六旬的巴老投过崇敬和依恋的眼光,心中对他怀有美好的 祝愿。我已第二次与他在国外上前方访问,每想到他与我们在一起,这是我们中 国作家的骄傲。他也始终是兴奋而沉静的,像个老战士。越南同志更充分注意到 这一点。 那时河内气温在三十二度以上。车里热得发昏,两只穿解放军胶底鞋的脚火 烧火燎,我们马上套上凉鞋,解放了自己的脚。转来转去三四个小时,没能找到 可以冲向西北战区的路,不得不折回河内,到统一旅馆已是夜半以后,倒头便睡。 白天去看了一柱祠。以一根方柱撑住建筑在它上面楼阁式的小祠,门前有栏 杆和扶梯拾级而上。这一景致,常作为礼品上的图画。又去了巴亭广场。这是1945 年八月革命成功后,9 月2 日胡志明主席在此发布了《独立宣言》,距今二十年。 我们到时双十大庆刚过去两周。最后去西湖散步。看来看去,河内是通体漂亮的 南方城市,美帝疯狂的空袭,也未减她的美色。 下午6 时,越南朋友又来送行。热情的保定江忽然说我的名字与越南历史上 的战斗有关,有诗为证:夺我章阳渡/擒胡菡子关/太平须努力/万古此江山。 我们急于上车也没问清这是什么典故,即使开我的玩笑,也无伤大雅。18日去革 命博物馆抄得民族英雄丁夫人的绝命诗,有句“愿身千臂臂千枪”,乃是旷古的 佳句。目前全民打飞机,已实现了她的愿望。 夜行至翌晨3 时,已走了一百二十公里。这就要进山去找宿处,车子掩蔽在 树丛中,下午再来找它,后来就成了规律。途中过旁街和抽渡(都是音译),相 距十二公里。抽渡太漂亮了,杜宣有诗,我没背下来。北面山坡的渡影最美,河 中月光、桨声、竹篙撩起的水珠,在此时此地爱得心痛。车子大都在山中穿行, 山溪和激流的声音,秋虫唧唧,寒露浸润,把我们引到另一个季候。 途中常遇雨。午夜之后的步行每天三五里五六里不等,走过泥地、沙石堆, 还要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上攀来攀去,此时没有什么鞋子是适应的。抗战凉鞋活动 性太强,脚掌常要从宽松了的鞋襻中滑露出来;要跟上前人的步伐,实在急得想 哭,我舍不得眼泪,只好赤脚了。一进室内马上套上凉鞋,俨然一个抗战干部。 早上7 时转移到一个傣族的小村。主家是猎户。山林之中,布满了热带植物, 经杜宣的介绍,认识了旅人蕉,对称开射的叶子,戳它的交叉处可以吸水。庙树, 幼老的形状不一样,幼树叶长得通身清丽,从树下看阳光渗入叶子,好似它自己 发出的绿光。还有木麻黄和风凰树,一身巨狮的毛披。也有虎刺(铁棵海棠)、 榜树和菩提,这里桃花还盛开着。 放眼看去,眼前五百米都是山峦,有些立峰是山,有些是树,常常兼而有之, 树把山衬得更高了。不少树上挂满了泪珠。披着圆叶的老藤,还有爬山虎之类的 东西,撒下叶网团团包围了树,树也成了绿色的山柱。 下午步行去找车。两天只睡三四个小时,车在山中蛇行,说不出的困。一进 山萝地区,振奋起来了。山萝原意译为:想望的地方。 从一条狭埂向树林深处走,必有住处,埂下一条小溪,有处搭上三根圆木, 这正是通向洞内地下世界的。大家很快被安排在吊床或竹铺上。我看见门口旁洞 有一张通铺,网了白色的大帐子,女招待赶忙来招呼我和小张与她住在一起。朦 胧中感觉绿叶挂在帐子上,星星与我们共眠。两个钟头的酣睡加上空袭中又贪睡 了一个半小时,完全消除了疲劳。 越南是一个早起的民族,5 时就开始工作了。我们也没有穿戴的事,跳起来 就下了床。林中鸟语花香,世外桃源似的,我们在小溪边洗了脸。我还潇洒一回, 在洞口的圆木上留影。 mpanel(1); 当当的警报声已响了两遍。只听四处呼喊着:梅白,梅白(飞机),准备战 斗!全民一个动作似的,各上各的岗位。就在 25 日那天证实,17度线水灵击落 全国第599 和第600 架飞机。山萝在26日宣布进入战斗第100 天,打下第40架飞 机,其中有4 架是用步枪打下来的。 白天去看过已成泽国的山萝监狱,照片上只留下两个黑黑的洞口,我很想抄 录洞壁当年革命志士刻下的诗句,已淹没在一片苍茫之中。好在原来的“囚徒”, 如范文同等领导人,都在书写越南新的历史。山萝省原来的城市,几幢楼房所剩 无几。现在办公地点就在我们住的洞内。这洞几层楼房似的空间,洞中还有洞, 成了山萝的战时指挥部。 省行政委员会副主席良山同志,年轻、精干,他正在洞中的一角,在铺位上 盘着,做作战一百天的总结。文化局长黄伦同志给我们介绍了本省各方面的情况。 良山同志过来欣喜地介绍了本地背娘子的来由,和猎机组在他身边打飞机的故事。 他是一个幽默而愉快的人。黄伦同志仿佛我们久别的亲人,他一身傣族打扮,抽 炮筒烟(土克劳),带我们走家串户,谈傣家的风俗人情,在他清贫的家里,我 们看到了他的夫人和孩子。 27日傍晚去林中山坡上的高炮阵地,站出来一群铁人似的炮手,就在阵地给 我边说边作示范动作,说见到敌机在射程之内,就要不顾一切迎头炮击,这有一 定的冒险性,可炮弹随着炮手的勇气直扑上去,命中率很高。 随着全民猎机的高潮,击落的飞机多了,自自然然地又开始了全民捉“飞工” (飞行员)的活动。南方击落敌机还要超过北方一半,美军飞行员严重伤亡。我 们看到的一个“飞工”就已四十四岁,可见后备力量发生困难。他们悄悄决定尽 量弃机保人,我们就曾看到一架相当完整的堕机。捕捉飞工成了每个人跃跃欲试 的痛快事。听说一个飞工跳在鸡笼里,在一个老妇的柴刀面前就擒。我去南线还 去照了这高高的竹笼。 访问军区时,他们给我们看了跳伞飞工身上特制的背囊,里面有信号装置, 林中用的吊床,海上的汽艇,林中水面都有作信号用的布篷和洒在水面变成黄色 的粉末,还有十五天的食品(各种营养片),救急的药物。最有趣的有一面“讨 饭旗”,上面约有十四个国家的国旗和求援的文字,中国的国旗和简繁体字共占 图面的五分之一。还带有一本植物鉴别的彩色书,和一只行贿用的金戒指。背囊 足有二十五公斤。有经验的猎户告诉我们,逮住飞工一定要先卸下他们的信号机, 并立即转移到别处。敌人一般会派机掩护直升机来营救,这里又布下了适宜的猎 机场所。 住了几次高脚屋,楼上铺了竹片,我们席地而睡,楼下牲畜身上的跳蚤、牛 虻,穿过板缝来咬我们。翻译梁同志脖子被咬处感染发炎。从大使馆拿来的急救 包也派了用场。药物都放在我的挎包里。有次与巴金同志坐一部车,靠近奠边府 的路,弹坑叠着弹坑,那天下午又下过一场暴雨,我们被颠得出窍。我发现挎包 湿了,巴老衣上的口袋也染成一片红色,太抱歉了。第二天西北区的负责同志要 庆祝我们的国庆,巴老还要代表我们致辞。到了驻地请巴老脱下上装,我和小张 替他洗好晾干。在宴会上恐怕只有我常常注意他口袋上淡淡的印迹。 在西北战区最后的高潮,去看奠边府战地。10月3 日进入这一地区,停下的 地方也是山中丛林,有点意外。第二天军区为我们作了奠边府战役的报告,举行 了招待会后,才让我们去。 事先知道要走不少的路,在有亮光的时候,通过了空袭密集的地方,沿着六 米深的弹坑转。美帝也常在这里投放集束滚珠弹(又称定时炸弹)它被丢下后要 转到一定的角度或有人摸触才会爆炸;叶翼展开像一只黄色的蝴蝶,是诱杀孩子 的凶器。每天工兵要在这里收拾一批。我们参观工兵部队时,他们给我们每人一 颗拆下滚珠的蝴蝶弹。 走进1954年5 月决战的地方有片草地,草中有吸血的旱蚂蟥,那软软的二三 寸长、土色的虫,像尺蠖在腿上爬行,实在怕人。梁同志叫我们每走五分钟,就 走到路上把它跳下腿来,与我们的水蚂蟥一样,不是手拉得下来的。我们一面走 一面跳,惊动了在草中飞行星星般的萤火虫,有点喜欢它们。脚上却不时痒痒地, 弄不清被蚂蟥咬着还是跳下它来没有,也不敢去看自己的脚。不久转入上山的坑 道,这是1954年进攻法帝指挥部时挖下的炮道。当时下面的炮不易击中敌军目标, 我军一鼓作气,既挖坑道又把炮推到山上的前沿。我们一直顺着这条炮道走,摸 到了山顶,就在法军指挥官投降的地方,我们照了一张相,站在前列的巴金同志 特别神气。 又经过来时不平常的历程,10月9 日2 时回到了河内。午饭后在过道里上了 磅秤,也许还不习惯,这十九天的西北之行,我竟瘦了十二斤。自己倒没有什么 感觉,去南方前线,也许可以走得更轻快些。 冒险和幸运相随 从河内到第四战区相距五百公里。这是地理上的概念,行车、步行,有时绕 道许多路去作访问,比实际里程要多走一两倍的路。有次我们赶上前面的小桥炸 断,立刻转道,在无道的圆木、荒地奔波,过了一小时,其实距我们的目标只有 四公里,我们却被颠得五脏六腑好像换了位置。可叹又可笑的,杜宣和我脚下踩 得紧紧的军鞋,各蹦出一只,我们也没法回忆这唯一可以走路的鞋子,怎么这样 无情地离开了我们。可这一切都被到前线的兴奋所替代。 到前线去,冒险和幸运常常相依相随。越方陪同我们的继同志,最注意我们 的安全,我们稍在亮处大胆张望什么,他都大惊失色,叫道:“太冒险了!” 我们每在午夜摸进宿营地。天亮他把我们安顿好听各种报告,他就带着公安 小九,出去打探傍晚的行程。不知经过多少努力,才使我们的两部车子,在下午 5 时前首先冲过第一道封锁线;以后就步步主动,各地重要隘口也早有候着的接 送人员。出发前继同志那严峻的神色,使我又感到也担着他那份不安。 走出清化进入第四战区。他又警告我们前途的危险,说起二十四公里的横山 岗,谈虎色变似的,可也吊出了冒险者的胃口。 11月1 日日记上写着:夜间进村。从树荫中看见横山岗方向一连串的照明弹, 离此二十五公里的地方如同白昼,那边正遭敌机轮番轰炸,对空炮击也很激烈。 村上有严格的灯火管制,一片漆黑,在步行途中和室内都在摸“三岔口”,还不 时撞上门前的掩体。当晚未摸清在何处歇脚,也没有倒头便睡。 这一点异乎寻常的气氛,耐人寻味,第二天到下午5 时还没有出发的消息。 ―我看着朱育莲绘制的1965年5 月出版的(越南人民抗美救国形势图解),仔细 端详,这长不过三寸的一段狭带,都在海边,挨个排着,面对南方最近空军基地 五个,还有岘港巨型空军基地和海军基地两处。怪不得他们说敌人海、陆(水鬼、 间谍、特务)、空(常投定时炸弹即一碰就炸的滚珠弹),都盯着这一带,像对 付通南方的胡志明小道那样。翻译梁同志原是军人,胆子很大,他说此去横山岗 二十五公里,峻险的山部二百四十二公里,上山得二十分钟,下山十分钟,半个 钟头的鬼门关难免不出意外。大家有点忧心忡忡,最怕那边正轰炸的坏路(起码 十公里)怎么挨过;一时走不成,要在这里埋伏几天也是常有的事。 真是冒险与幸运相依相随了。忽然说6 时出发。月亮很好。司机同志冲劲十 足,以一小时四十公里的速度,到6 时 40 分就过了三道桥(时遭轰炸,每一顶 桥渡也称作封锁线),到了横山脚下。前面有一层云雾,山也并不那么高,有一 段仿佛看见海了,也有涛声。大部走在西北山中似的,车子并非赤膊走在海边。 我们都不说话。瞧着路旁每隔一公里一个哨亭,茅棚顶下挂着一盏红灯,门口有 管发警报的民兵,在我们车过时对我们频频招手。他们要在这里排雷、填路、清 查特务,那么镇静地站在这里就着实令人钦佩。可惜我们不能在这里访问。车子 一进入宽阔的沙道,不到十分钟就到顶峰,这正是广平和河静交界的地方。还没 有觉得又到了山下,路过虎口的横山岗,我们松了一口气。继同志也很高兴。河 静广泽县的同志已在山下等候,前面一道道河渡也有人护送了。 过第二道关润河渡。为安全计,人车异途。我们下车走约一公里,上了等候 已久的长舟,顺流而下,行舟半小时涉水上岸,又走五百米才找到原来的吉普, 好像与司机久别重逢紧紧握手致意。 车行不久到了形势险要的海河汇合处:古战场水域筝河渡前。大家不肯明说 这是最大的险关。我们又步行了一公里,上了一只有五块板拼成身长六尺的木舟。 船行在波涛里,一前一后两个渡工似在冲锋的样子,分不清河水还是海水的浪花 泼在我们身上。浆划过以后泛起一道磷光。月亮在乌云中穿行,好像很着急地看 这一群夜渡者。四十分钟后我们又走进茫茫的水地,水还在滩上推来推去,我们 只好赤脚提着两斤重的抗战鞋,踩在温暖和细软的水草和沙地里,怪有趣的。想 不到筝河渡也顺利通过。 下面还有一个里和渡,原来在想象之中,略有波折。长桥炸断过,只能渡一 部小车,我们前面已有一部车子正在过桥,要一部到达对岸后,再过我们的车。 我们七八个人步行通过这战时的工兵桥,走在仿佛有弹性的板上。一上岸,我们 被领到筝河旁的渔村(海泽乡),村前正是我们渴慕而又会兴风作浪的海。有人 在月下补网,在海边拉着方格的网阵,煞是好看。高高的渔村也好像海滩上的小 城,我们索性光着脚丫找到我们当作安乐窝的小车。这里一个县有二百条大大小 小的河,又过三渡才走完最后的三公里,于早上四时进入步泽县的来子村。 我们第一次六个人睡在一间屋里,主人一家也住在这大间里,大间布满了床 铺,各有其位,还有睡在桌柜上的。 睡了一会儿,大家一睁眼都想发表险渡三关的感想,互相庆贺一番。每在险 中或此时,我带着衷心的敬意,想着我们年届花甲的巴金同志不知他怎样在此通 过的,在西北一起时,他一点也没有表露途中的艰辛。 昨夜或者今晨一步步迎接我们到来子村的里和渡渡长阮春甘,在夜行途中, 我觉得他热情极了,在船上就怕没有机会再见他,乘着沉月的微光,仔细瞧了他 一眼,依稀看得一个老渔翁。海边的人需要大声讲话,他的喉咙也是嘶哑的。上 午发现他又与我们在一起,原来他有充满活力的身姿,一张年轻而灵活的脸孔。 今年三十一岁,住在离此十二公里的乡村。十五岁参军,当的侦察兵,1957年挂 彩才复员。管着里和渡。这一年战斗激烈,他带着六个团员守着这个岗位。身上 只带一个小小的公文袋。他熟悉渡边村庄所有的人,四处为家。里和渡已受奖四 十八次,配合防空部队打下十架飞机,他还亲眼看到一架击落的飞机就落在附近 的德泽乡。他送我一块用敌机残骸刻下的女民兵像,我送他一个小本互作纪念。 在这里我还碰到四个祖国来的亲人,关于他们的故事,以后再说。 爱干净的我,居然冒险洗了一个有趣的澡。村人把水担到一条小沟旁边,我 在路旁灌木丛中披上草绿色的雨衣作掩护,用水勺从头冲到脚跟,享受越南冲凉 的乐趣。一面冲着一面笑着,这毕竟在有敌情的前线,我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 大约由于如此等等,回程我们又在此作了一次愉快的冒险。 横山岗脚下东南海边的景阳村,对它也是谈虎色变,那里是遭敌破坏最严重 的地方。如把漂亮的姑娘作比喻,她长得与风景幽美的南方战斗村一个模样。她 就是我心中的南方。可巧景阳村又与我们武松打虎的景阳岗同名,更弓I 起我们 的冒险和好奇之心。 那些日子雨蒙蒙地,显得此行更美。我们像著名小说《星》中说的是一群活 跃在敌后森林中的“绿色的幽灵”。步行不久顺流过一条弯弯曲曲的长渡,看到 了我日思梦想中的红茄冬了。我们在它旁边行舟,它是梦幻般带着水影的地下森 林,如我们分乘两只竹舟,就可以在它林中穿行。南方的战斗者有不少掩蔽在这 水中的特异世界;已成了我们南方朋友的黄凯同志就在红茄冬的竹舟中生活了七 年。我欢呼着它,用手触摸它的根须,想到这些森林、这条河就是顺流可通到不 远的南方,心中也很激动。 这个突出海面的村,东临海,北连润河,南是红福村,西靠南北通道著名的 1 号公路,面积一平方公里。五十年代建国以来走合作化道路,渔业种田搞得很 像样,村上也建造上千幢瓦屋,有了造船厂。我们走在芭蕉丛中,村上曾经发展 了工商业的街道还留着繁荣的印象。现在无处不是掩体阵地,转弯角上墙上都有 射击孔。三百幢房化为废墟,房屋的墙上也满是弹痕。这些也都成为街头堡垒。 沿海建造的尖柱阵又密又高,陷阱处处,没有一条不是使来犯者落下难以自拔的 路。而人们掩蔽的通道却是四通八达,还连着地下室。他们指给我们看打死法帝 两个指挥官的地方。那是1947年7 月3 日,他们几乎弱于敌人数倍的民兵,只七 八条枪,与海陆空齐全的敌人奋力拚搏,甚至把敌人投来的手榴弹又还击他们, 石块瓦片也作了武器,终于把侵略者赶走了。现在美帝军舰常向他们炮击,飞机 低空扫射,他们也曾用步枪打得敌机冒火。当时被美帝用 1400 枚滚珠弹炸死放 学归来的孩子29人,我们也流着泪吊唁那条还有血迹的路。最近十天中,飞机曾 来轰炸27次。他们已把数百名非战斗人员转移别处,村上留下的都是党团员,一 面作战,一面生产。回程又旁着红茄冬行舟,想着景阳村英雄而苦难的人民,心 里沉甸甸的。但愿这些地下森林,能成为母亲温暖的怀抱,把幼小的孩子,保护 在自己的襁褓之中。 筝河边上 回程再过筝河渡,采用了包围的形式。一步步逼近;过了河,也是沿着它一 个个村庄地转。这宽阔的水域也是古今战场,有多少难言的依恋。 夜宿渔村,屋子里好像没有主人,风雨大作,不知他们在哪里过夜。户外还 有些民兵在走动,来与公安小九交代当晚的口令,并说好,有入夜间来访,不问 是谁,都要立即扣留。大约因为我们脑后就枕着海边的沙丘,敌人是可以从海上 来的,他们在保卫两个亲如兄弟的外国人。 翻过一个沙坡,看着日夜呼啸的海。西北风吹得紧,海是愤怒着的,大幅度 地翻腾,喷出水柱,水沫飞溅,一望无际的海面与天相接,远处近处都是一片怒 涛声。两天来闻其声而未见其面,现在瞧了又瞧。下午又去看了一回,一公里长 的沙滩,仍有黄浪滚滚,一队队的渔船,隐没在岸边的绿丛之中。 从离开水灵那天(9 月20日),就下着雨,雨季重新开始似的,一直没停过, 不过大些小些而已。 转移到清泽乡。他们自去年8 月5 日美帝发动局部战争以来,已遭空袭二百 七十五次,从空袭第一分钟起举枪就打,配合主力打下7 架飞机,这乡的海岸线 有七公里,筝河也在乡内。我们一心想一识筝河真面目。继同志再三交代小心小 心,他以说不完的报告和典型故事喂我们。 夜过里河渡,没有看见我们的朋友阮春甘。过渡时也在雨中,没有上次的月 色,也不见摇橹泛起的一道磷光。进了岭山村,筝河在东北方向两三里,可望而 不可及。在这里听了许多充实的报告,有个春勃大娘,南方人,在狱中百折不挠, 她就是筝河的象征。 直到11月24日,在三公里外看了雨中的筝河港口,除教堂的尖顶而外,只有 几棵绿树。准许我们5 时到筝渡,可以多看一会儿。其实天黑得早,又在倾盆大 雨之中。这里视野究竟宽些,在那烟云迷漫处,我仿佛看到了听闻的几次激烈的 战斗。他们讲得多了,我们也像身历其境似的。 在泥泞中走了两公里,都是莫测深浅的积水塘,雨水大处汇成一条小河,与 泥流并行。黑夜沉沉,使人不知在何处落脚,幸有一根长竹竿探路,同时可以赖 以保持身体的平衡。淋着,走着,趔趄着,雨夜过封锁线,好在也惯了。走上一 条堤,只见汪洋一片,想必就是筝河了。伸过来的手抓着我们往汪洋处走,直到 真正筝河的旁边。还有一道高堤,看见堤那边有隐约的船影。这时对面巴屯上空 的云层里,钻进了两个敌机扔下的照明弹,筝河像通了电流似地亮了。我们彼此 都可以看见身上的轮廓,公安让我们傍堤趴着或靠堤坐着。看着润河方向落了两 弹,照例先见光并感震动然后才听见声音。 有人担心飞贼会由润河而筝河,我们倒没感觉。过了一会儿没有声响,我们 就登舟。蹲下去看河面,又正是海、河汇合处,河面宽八百米以上,水流直奔大 海。长舟三个渡工急急地把救生圈推给我们,然后默不作声地撑船摇橹,有如临 大敌之感。过中流击水,船与水平,摇来晃去,正执拗地与水浪拼搏。终于直冲 过去了,当我们回头说“感恩”(谢谢)的时候,他们三人一齐伸过手来,从握 手中可以感觉他们的热情和欣慰。筝河上常起一股旋风,人力难以与它抗衡,他 们也侥幸几十分钟通过了漩涡。 上岸又走了两里不平坦的路,泥里水里地摸索一番,到了指挥摆渡的公安哨 所。五尺见方的小屋,一盏只能直射的幽幽的小灯,一部战时设备的电话机。在 这里也看见了我们的先遣队语同志,还有在横山岗接我的济泽县山同志,也在暗 中紧紧地与我们握手。据说渡车的船沉了,我们车子正在想别的办法过渡。我们 只好再走三里地,在午夜1 时后摸进了广顺乡的门村。 照例,杜宣睡在正屋正面祖宗牌位下的红木榻上,我和小张在大柜挡着的靠 墙的夹弄里安身。大约睡了三个小时,天蒙蒙亮,我们似在梦中,看见三双眼睛, 好像一股热光射在我们的脸上,那眼里的真挚、怜爱,只有母亲才有,她们伏在 柜顶上,看着我们也不知多少时候了。我立刻坐起来去拉她们的手。三位大娘也 来迫不及待地抓住我和小张的手,握了又握,一面流着眼泪一面审视着我们,怕 我们擦破了皮什么的。听说昨天筝河渡有六级风七级浪,她们一夜守着,就怕我 们遇险,到了午夜没来,她们都急得哭了。 我们又在筝河边上转了几天,战斗气氛依然很浓。这年5 月21日~24日,飞 贼驾机六架在这里轮番轰炸,各村的民兵也打红了眼,把高射机枪架在人的背上 回击。这一带十几个村子都被命名为决胜单位。 为我们举行了欢迎会,院子里站满了人,跟朝鲜一样,欢迎辞除自己念一遍 而外,还给我们一份中文文白交杂的欢迎辞。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在黑板上写出他 的中文名字:陈文广。全村茂密的洋桃树。几乎每棵树都摘下两个,让我们尝鲜, 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鲜的果子。 大娘们没有一个不拉着我们看呀,说呀,诉说一切。忽然一个大娘气喘喘通 过十五公里的封锁线跑来,她向我举着枪出言不凡:“我们打了一百零五年了!” 拿枪的手先是她的外婆,之后是她的母亲,现在是她。她已六十一岁,以后还要 传给她的女儿。这支中国的自动步枪,参与打下飞机,这时扛着枪来向中国同志 报喜。筝河边就有五十四支这样的枪参加战斗。 我们也到了海边的合进农业社。傍着堤,我拍摄到了理想中的持枪的女民兵; 一个陈氏小姑娘,原是烈士的女儿。这里也是斗笠的故乡。越南姑娘都爱戴的, 里面可以编上诗句,又称诗斗笠。陈氏姑娘和她的伙伴,立刻为杜宣和我各编一 顶有我们中文和越文拼音名字的洁白的斗笠,如诗一般。 一群孩子放学归来,看见我们马上让出路来,齐声叫道“葩”(姑姑),使 我十分感动。 啊,在这战斗的筝河边上,我们享受到了一切,领受的是醇酒一样的友情。 还是恋着筝河,行前走了一公里又去看了一次。这一段大约视野有三公里的 筝河,毕竟壮观,三河分岔,当中隆起一个文富村,河水颇有海色。筝河源出老 挝,全长一百公里,离海近的二十五公里,随着潮涨潮落,渗入了海味。河口的 防空阵地,微露着他们的武器。 前面还有横山岗呢。我们离开门村时,公安小九与司机说好,绕村走了一圈。 路过山坡向阳的地方,小九伸头去看,我们跟着致意;当时没想到这该是使我们 内心受到激烈震动的地方。 到过了横山岗,进入清河地区,小九有话对我们说,未曾开口眼圈红了。他 说原有八个中国同志要去南方支援通讯业务,那天过筝渡也是坐我们那条船,在 河中遇着旋风,连越南领队和渡工两个与中国四位同志一起牺牲。绕着让我们看 的就是中越同志合葬的公墓为了怕影响我们的情绪,到现在小九才肯说出来。 我不肯依他,哽咽着说:“就让我们各献一束鲜花也好啊!”其他的话说不 下去:影响我们什么情绪?他们都以身许了筝河,如果需要我们的鲜血和生命, 拿去就是! 回想起在对岸来子村看见的四位亲人,泪水还在不住地流。相见的日子中, 他们忍住心头的哀伤,详尽地为我们介绍他们的情况和任务,一再祝愿我们旅途 平安。他们去二十里外去看打下的飞机和捉住的“飞工”,还用我的相机照一张 “飞工”就擒的照片。那时只晓得他们吃不下饭,房东每天为他们熬粥喝。我们 回来子村重渡筝河,他们已经走了,勇往直前,四个人完成八个人的任务,补偿 牺牲同志的损失。中国人哪! 继同志知道我们怏怏不乐,在清河他大胆地推荐我们去看危险和激烈战斗的 地方。如由中国桥梁专家设计的一座桥,虽是敌机以它的空中优势一定要摧毁的 重要隘口,妙在大桥正架在两个山头之下,无论敌机怎么俯冲,它要么撞在山头 上,要么正便于我们的炮击。继同志让我们走过安然无恙的桥,还看了埋伏在山 脚下的炮阵地。心情的沉重随着这些可喜的参观访问,有些破涕为笑了。他还谨 慎地安排我们不与来这一地区访问的苏联人碰见;我们还是在江边等候的时候, 互相交换了友好的目光。在同一个战地,还会有其它的表情? 贤良江畔的梦 1965年10月28日,我们乘着绿色盛装的吉普,从河内往南驰去。从行人身边 擦过,每有人停下脚步,欢呼着:请代我们向第四军区问好!看来在越南北方到 北纬17度线的水灵地区,就是去前方的前方了。 我们几天后到永灵特区区委所在地胡市,看见全市几乎是通体透明的,灿烂 的灯光在夜幕中洒在每一个角落,庄严的路灯的队伍,仍然守卫这个特区的中心 地带,以及远在十八公里以外贤良江北边的南方同胞。这些灯光原是为他们的相 思而放明。还有一面168 平方米、全国最大的国旗也日夜飘扬在贤良江畔。我常 为这天晚上所见的梦幻之境感动不已。在越南西北和清化、第四战区两个多月, 过的都是昼伏夜行的生活,室外活动,从服饰到身体都要与绿色的灌木融为一体。 我们向浓荫深处寻找当晚的宿营地。前面炮声不绝。啊,在南方!带路的公 安同志自豪地证实:是我们的。我在河内已听到报告,在南方已击毁(伤)敌舰 艇近千,消灭敌军据点、军区和训练中心两千以上,变敌人战略村为战斗村已占 五分之四。临时军事分界线的北面既是南方的后盾,也是北方的前沿。沿着贤良 江(又名边海河)面对南方六十公里的临时军事分界线。刚参加工作的翻译小霞 陪我在贤良江畔住了几天。我们踏着北岸的土地走着走着,每走一步,都看着南 岸,正如走在南岸穿白衣服的南方人一样,那些老人小孩也是每走一步都看着北 方。相距一二百米,我们眼光时常碰在一起。一个朦胧的清晨,我们又站在江边, 身边一位越南同志蹙着眉头沉吟地低语: “边海河啊,这流动的不是水,是血!就像祖国母亲身上一根大动脉被割断 了,这就是她身上流出来的血。” 大家都定睛瞧着,我也瞧见此时的江水,映着两岸的红土,迎着太阳升起处 流动,是一股随着这大地和脉搏徐徐运动的红流。 我们随便摸进岸边的一间小屋,这无门的小屋向南岸敞着,主人B 同志的三 个小孩,就在咫尺天涯的对岸,度过了他们苦难的童年,与他们的父亲南北对望 着。 在李村看了两天,我好像到了南方的战斗村。它因战斗的需要已一分为二: 老村在江边,劳动归来的女民兵坐在门口可以伸腿在江里洗脚。我也与她们在掩 蔽的地方拍照留念。看见对岸敌人据点里的老兵穿着红裤头跑来跑去(他们不怕 空袭),十分气愤。新村在它后面三公里的沙丘上。很难想象只有五个月的光景, 这里已经绿荫覆盖,在沙丘上长出的剑麻、仙人掌围成了一层层带刺的篱笆。从 河边到新村,犬牙交错适应战斗的交通壕、炮阵地,已筑有五十六公里。看来他 们早有准备了,每一条壕沟两旁都栽了灌木,壕沟被浓浓的绿色掩盖着,有的上 面还结了野生的瓜果。我来往于新老村之间的交通壕里。与她们一样也像神出鬼 没的游击队员。这地方似一盘棋,还联系各处的寨门、陷阱和地雷阵。家家都捧 出各式各样尖桩给我看,有不少是要乘机送到南方去的。 作为第一线的老村,早晚最富有战斗气息。木板房里已不是家庭组合,而成 了战时的工场。女社员们在这里晒盐、结网、做鱼露。在这前沿河桥头堡垒里, 她们也是坚强的守卫战士。越南中部的乡村,大都是从不闭户的君子之邦,想不 到前沿的李村也是如此,但我看见那江边的土墙和地堡了。全边区的大门就在这 儿。这里的土地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睁着眼的。 有人指给我看,在这附近的一段江面,曾经捉到十七个敌人派遣的“水鬼”。 真是来一个捉一个,来两个捉一双,怪不得每个民兵的腰里都挂了一根棕色的尼 龙丝绳,起先我还当是精致的枪饰。 今年二十一岁的挡姐和利姐,曾经捉到一个水鬼,那时她们还没有带枪,年 纪也小,早上雨蒙蒙的,她们还是看见有人在水面上游动。她们分在两处埋伏, 耐着性子等那水鬼上来,挡姐猛扑过去,用棍子戳着水鬼的后脑壳,喝令他举起 手来。她更威武地叫着:“第一分队,快派一个人来。”只听有人先后应了一声, 接着跑出一个比挡还小的利姐,踮着脚尖把水鬼捆起带走。不久前两个男女民兵, 一夜捉了四个水鬼。那个女民兵定姐,又是小小的个子,也照样踮起脚尖捆牢了 比她高大的水鬼。姑娘们事后想起来都伸一伸舌头呢。 那天敌机一阵阵地飞过,每次挡姐都领着她的队员,像海燕船飞入阵地,两 道剑也似的目光追踪飞在五百米以上的敌机。她们都熟悉敌机的种类性能和行动 趋向,看它有投弹的可能,就以集束枪炮弹的威力,逼使敌机在慌张之中向后退 缩,把要投的弹,掷在对岸他们自己的阵地上。我们拍手称快,他们鬼哭狼嚎。 第二天我再也没有看见南岸流动的红裤衩了。 这一天挡姐的精神太集中了,我悄悄去看过她挂满奖状的小屋,摸过她绣着 决胜字样的枕头,在阵地上我更把她英俊的模样印在心上,但她没有看见我。第 二天见面,她情不自禁地说:“真是太喜欢打飞机了!”她最遗憾的是没有目击 自己打下的飞机。这也不奇怪,在中部狭窄地区,击毁的敌机难免落在南方、海 中或境外。根据国防部的规定,非摘下机上的标记牌,才能申报列入击落的数据。 这时的越南,仿佛很喜欢敌机出现,同仇敌忾,布满各个角落的对空射击,何等 壮观!我早在西北山萝时,就在广播中知道全国击落的第599 、600 架敌机为永 灵军民的战果。而永灵还击沉敌人的军舰五艘。 我住在挡姐的好友端姐家里。十九岁眼睛亮亮的南方姑娘黎氏红端,有一双 渔人的铁脚板,她乐意呆在海上。白天她格格地笑着,什么也不肯说;晚上很迟 回来,她把铺板并拢些,跟我们躺在一起。两张铺上除我而外,躺满了前方勇敢 的姑娘。这位活跃在海上的女战士,说话如歌如诉,像涓涓的细流。在没有翻译 的时候,她也跟我谈话,把一只打飞机时戴过的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她约我下 次在她南方美丽的故乡与她再见,她将带我划一叶小舟,在花溪漫游。 我已是一眶热泪,她不知我越往南走,做的就是去南方的梦。我在河内已做 了一点工作,魏巍也力促我去,愿作我的担保。到水灵特区,胡士坦书记从南方 赶来见杜宣和我,把一支缴获的左轮枪亲自送给到过上甘岭的女兵,使我受到鼓 励。他是我尊敬的老革命战士,风尘仆仆,一身浩然之气。他与杜宣经历相同, 年龄也差不多,两人特别友好。每隔一两天,他都送一封写着我们名字(中文) 的信来,带一点他当日得到的香烟之类。这次我到贤良江小试锋芒,正是为了要 赶上他的步伐一起去南方呢。 后来呢,后来我们只好怏怏地告别,很自然地和他拥抱一下,然后再也见不 着了吧!到南方去,至今也还是我的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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