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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奇遇 还是六十年代初我在宜兴工作的时候,到了它的西北边境,四周尽是竹林和 峻岭,远望浓密的绿云,想起与这些山林相近的家乡。建军节那天,我爬上一个 叫做“三州”的小山,却是高出群峰,可以众览苏浙皖的山川形势。以往这里不 仅是抗日根据地,抗战末期有名的天目山之战,也由这里向敌逼近。我在回程中 遇着大雨,无处躲藏,只好让它畅淋了两个小时,雷声电光之中,引起我炽烈的 乡思。 深秋时节,我与在这一带行医的表兄,相跟着作回乡之行。山区难见直通的 大道,不过设立在田垄和山坡各处的电线木,时常传来轻柔的嗡嗡声,站在高处 会看见它们的行程。我把这挺直而发声的木杆,当作引路的乡人,不觉已走到离 出发点二十五里的同官。长长的山村以一条沙河为界,河边是茂密的树林。流溪 从绿荫中奔来,过河的长石条上,没看见有水的印迹,待踩在石板上,才发觉脚 面已经湿了。 一爿小茶馆设在河边的驳岸上,地处山区交通隘口,又有山泉煮茶,这小店 大约是同官仅存的古迹。、我们先坐在那里喝茶。我的表兄是上了年纪的人,这 样的小憩,是他求之不得的。我靠着茶座的柱子,望着过河的小孩默想细思,嘴 边却露着难以抑止的微笑。 小街上除了茶馆,没有别的店面。整齐的房子,排列在一道石板路的两旁, 还留着小街的模样。另一个小铺――一副铜匠担子是挑着来的。耳边响起儿时熟 悉的“钦唱――钦唱”铜片的相击声,它已歇在茶馆的面前。铜匠师傅看来一专 多能,除本分的活计外,还修套鞋,甚至卖些零碎东西。在他身边立即围了不少 妇女小孩。 细看铜匠,和我幼时所见或者想象的很不相同。这边的伍牙山一带,我过去 认为是绿林好汉出没的地方。每看见走乡串巷的铜匠师傅,粗犷之中,带几分机 灵,我想他可能是山上下来的探子。面前这位师傅,倒像捏糖人儿的手艺人,在 小主顾欣喜的惊叹声中怡然自得。一身打扮更是平凡人中的一个,穿得和我的表 兄一样,一套灰制服,旧些,但很整洁。 我一面伸手打开在书包里的半导体收音机,挂上耳机。一面捉摸这副铜匠担 在几十年中所起的变化。他好像没有看我,但和他谈话的孩子们却伸着脖子望着 我们。不久孩子们已经散去,我摘下耳机,准备上路,从铜匠师傅的身旁擦过, 他打探着我: “你的挎包里有响声呢。”中年人的脸上有一双烁亮的眼睛,他的眼神是严 肃而俏皮的。 没有推上收音机的开关,原是我的疏忽。踏上过河的条石,我还回头望他, 他也在打量着我。在水中我着到老表兄久经沧桑的身影;我自己不算年轻的脸上, 也失去青春的光华,但这两个穿着半旧干部服的一男一女,倒像惯于跑路的样子, 他们会把我们看作什么样的人物呢? 过了河,绕过前村的通道,对着当时江南十大公社之一的横涧走去,不多一 会儿就把同官丢在后面。沙土道上,没有多少行人,显得很寂静。回头看时,有 一个穿旧军服的同志,也随我们在这条弯曲的道路上前进。 将近公路,我们故意放慢脚步等后面的同志,好问问到哪儿去找公社。他一 站下来,眼光很快地对我身上溜了一遍,犀利的目光,连我身上的军用挎包,也 似乎看到了内里。 “寻公社啊”,听到了他的乡音,觉得他的眼光也变得柔和了。“你们从哪 儿来的呢?”他忽然以问作答。 县里的人武部告诉过我,三省山区的联合冬防活动就要开始,越县之行,该 注意到这一点。我赶忙把县委给的一张常备证明兼介绍信交给他。在走过很多公 社以后,证件已有破损,见他仔细看着,连持证人自己也觉得不妙。 “你挎包里有点什么东西?”他严肃地问我。紧张的神经很快搭在我的神经 上,我立即掀开袋口,把收音机挂在他的肩上,有“你听,你瞧。”的意思。心 里是高兴的,眼前忽然掠过铜匠师傅俏皮的笑容,他果然是一个“探子”! 这架日制的半导体收音机,县里还没有人瞧见过,不接电就能响,简直叫人 难以相信。对方茫然了,有点认为我要作弄他的样子,对我斜视了一眼,然后镇 定地说: “跟我走!”他只用手指点,还是相跟着落在后面。表兄想解释几句,我用 眼睛制止了他。到了公社,一切自然明白。我可以感觉到他在拨弄开关,正想回 头教他怎么用,可他像擎着一颗炸弹似的,端详着手中的猎物。 “里面没有发报机吧?”像是问我,也像在问他自己。 “你说呢?”我笑着,并没有意思打趣他。 走不多远,过了马路,他突然说:“到了!” 横涧公社所在地仅是筑在丘陵高处的一排平房,几行小桦树在门前站着。秋 风萧瑟,它在叶面上眨着眼儿。这新的房子,这树,这在我童年的印象中却似山 外的天国,都给我十分清新的感觉。 大家都闻讯过来鉴定我的“证件”,睁着好奇的警惕的眼睛。我笑视这些年 轻的老乡,心里不禁念着唐诗“少小离家老大回……笑问客从何处来?”之后进 来的一个同志仅看了我带的公函,就肯定不是伪证,他是县里宣传部的一个干事, 关于我的行踪,他是注意过的。至于那小小的方盒子里究竟装着什么,随着它正 发出来的音响,也代替我作了回答。 “还是北京在说话呢!”盘问我的民兵营长一阵惊喜,带着歉意看着我们两 位乡亲。 太阳已经西斜,我说要看心向往之的深溪垮,天目山的入口处。民兵营长连 同公社的几个干部欣然带路,近二十里大路,有白桦树旁立,太阳和风使桦树又 亮又有响声,给我说不出的愉悦。走进埋在林子里的大村,巧遇乡亲娶媳,不由 分说就被按在席上了。那站在身后特选出来的彪形小伙,忙不迭地给客人“扣饭”, 难以推辞,席上吃喜酒的倒很从容,把准备好的手帕,摊在桌子角上,连那些肉 丸鱼块一同带回家去。我蓦然回到幼时,想起这原是我故乡的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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