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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拐杖
五十年代初和九十年代初,我各拄一根拐杖。想着拄着拐杖的身影,也因四
十年的跨度,完全两个样子。
在朝鲜前线,我们那时还年轻,开始绝没有想到使用拐杖,先在志政学习,
住在上山四百米的坑道里。下山取报什么的,嗒嗒嗒地下,嗒嗒嗒地上,有时还
把手倒背在背上,现在想起来不可思议。
到了东线和中线的前沿,乍看静悄悄地,山上矗立的青石完好无损。露土的
地方,弹坑压着弹坑,因为连着遭敌袭击,不过把土松动了,下面还是铜墙铁壁。
凡原来地图上可以找到的路,就难说了。扫射、炮击,轮番轰炸,特别是山沟沟
里,简直成了杜鲁门的钢铁仓库了。原来的路和我们新造的路,叫天空四架一轮
的炮火校正机(俗称油担子或黑寡妇)管着,开肚挖肠似的,炸得七零八落,连
岩坡上的老树,经过劈头砍脑地折腾,老树成了一个个无肢的老人。
在×××团第一次上前沿的前沿,来回走了十三个小时,回来下雨,路滑得
很,连老团长也差点跌跤,我注意一根拐杖帮了他的忙。因为要争取第二天还去
与敌人对峙的前沿,我死活挺着,手心里捏着一把水。这点小小的战绩,被人注
目,有的为我求情,有的为我保证,团长塞给我的却是他的藤杖。他那眼光是不
容许我推辞的。这藤杖从此永远属于我的了。我的精神上最牢固的支柱。
藤杖为我探路、攀山、下坡的支撑。在那被劈成无肢老人的身边,我找到老
人埋在石缝里的筋骨,把手杖的弯柄套在它的身上,仿佛架起了空中的桥梁。偶
尔也挥起这根千钧棒,把远处飞来迟钝的弹片,挥得它无影无踪。凡有藤杖在身,
爬山越岭没有不马到成功,涉水过河它也能为我效力。到了目的地,我就拄着拐
棍休息,顺便也亲亲我的挚友。好几个月没有离开它,终日厮磨犹如一根铁杖。
有时在平地拄杖而行,像我过去看见的拎着史的克的绅士,可马上厌恶这个比喻。
我的腾杖就是我的武器,哪怕我拄着拐杖,也体现我在战地特殊的风采,一个不
可轻视的女兵。
过了四十年以后,我患过脑血栓出院,走路摇摇晃晃,不得不借助于拐杖,
开始是友人送的木棒,每想起原有的铁杖,觉得不是一回事儿,上面刻着“黄山
纪念”之类,也不能引起我对上甘岭的回忆。我就得羞怯了,正如我失去了青春
年华,与拐杖联想的不过是一个老人。凡一站以上我都要去挤车,有次被人把我
的拐杖踢出车门;又一次我的拐杖碰着一位女士的腿,她喳喳呼呼嚷了好一会儿,
好像我真的打了她一样。这次从车上下来,我决意把拐杖束之高阁,让锻炼来保
持我原来的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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