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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的季节   一   就开头吧。这里说的是那绿的青岛的事。   青岛的春天是来得很晚的。在别处,杨柳树都发了芽抽了叶,桃杏树都开了花 绽了果的时候,青岛的风还硬得像十冬腊月一样,落叶树还秃光光的没有透鹅黄嫩 绿的意思哩。到三四月天,有的地方胖人们都在热得喘了,这里还得穿皮衣棉衣。 所以那时候到青岛旅行的人,若然乘的是胶济火车,走着走着就凉了起来;在回去 的路上,也是走着走着就热了起来。到“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那 境界,已经是初夏月份了。近海地方,气候变得这样慢,是很奇怪的。可是一声鹧 鸪啼,报道阳春天果真到来的时候,青岛是有的可看的。先是那苍然的山松透的一 层新翠就很够使人高兴得嚷起来呢。接着那野火烧不尽的漫坡荒草重新披起一袭绿 衣,一眼望去就几乎看不到赭黄的土色了。街里边,住户人家,都从墙头篱畔探出 黄的迎春花,红的蔷薇花来;红砖筑就的墙壁上满爬着的爬山虎,叶子也慢慢的一 天天一天天的大,直到将整个的一座楼房完全涂成绿色。姑娘们换上各色各样的衣 裳,少奶奶们也用了摇篮车推着娃娃在马路上散步的时候,那就是青岛春天顶热闹 的季节了。日本的樱花也就在这时开放。   提起樱花,那的确是很热闹很艳丽的一种花。成行的盛开了起来,真像一抹桃 色的彩云;迎风摆动着,怪妖冶的;像泡沫一样的轻松柔软。日侨妇女不管游人的 拥挤,在花下情不自禁的跳起舞来的都有。男子们也席地而坐发狂般的饮酒呼噪。 落花时节,趁了大好的月色,约两三游伴去花下闲步,愿意躺在花荫度一个春宵的 事,是常有人作如是想的。醉眠樱树下,半被落花埋,不是很有意趣么?当你看花 归来,初度觉得天气有点点煦暖,身上有点点慵倦的当儿,你就会叹息着说:“这 才是春天呢。”   在黄梅雨连绵洒落的日子,海上吹来的雾也特别多;往往三天两日的不见阳光, 全市都迷0着糊涂着,那是怪令人烦厌的。身体素来羸弱的人,在这时候会疑惑自己 生了什么肠胃病肺病,觉得浑身不舒服。但是亮蓝的天空捧出一幅浴罢的旭日来了, 病也就跟着好了;一度晴天换一个欢悦,也挺妙。     二   五月梢就有人洗海澡了。夏天就那样悄悄的在大家不知不觉中偷进了青岛。在 你还正以为是阳春天气呢,忽然,晌午时分,却已经要穿单衣拿扇子了。慢慢外国 的水兵来了。各地避暑的人也来了。靠海边的房舍就十倍二十倍的房金涨上去。一 个个的Bar,生意陡然兴隆了,常是挤满着泥醉的水兵,和白俄的朝鲜的舞女。灯红 酒绿,音乐到午夜还兀自演奏不息。听吧:那“嗬喽”的声音,O.K.的声音,洋车 夫呼Jinriksha 的声音,满街都是。这里那里全碰得到哼洋歌的人。喂,是青岛走 运的时候喽。   正午,阳光正晒得炙热的时候,到海水浴场去,多远多远就望得见啤酒,冰激 凌的旗帘高高的挑着。马路上熙来攘往的都是车马。你看啵,一排排的木房前面, 卧在沙上的,撑了纸伞的,学生样子的派司球的,男男女女,老到有了胡须,小到 刚会走的,都来洗澡来了。水里边,真是万头攒动,万头攒动。活泼的像游鱼,灵 便的像野鸭,拙笨的像河豚,喳喳哑哑,肉,曲线,海水,粗波细浪,他们哪里知 道什么叫做热天,出汗是怎么回事呢。在水里浸着,在沙上晒着,有的人连饭都不 回去吃,直呆到傍晚才收拾散去。不是连夜里都有洗澡的么?日子是过得那样优闲 的。   海上的落日最美:碧涛映着红霞,银浪掩着金抄,云霓的颜色也是瞬息万变的。 加以海鸥飞回,翠羽翩翻,远远的帆影参差,舟楫来往,那晚景真值得使人流连忘 返。   太阳落后,天上满挂了星斗,市上满亮了街灯,夜景也很宜人。海风吹来,又 凉爽又潮润,白昼的半点炎热都完全消逝了。身上只感到清快。出来乘凉的人到处 都是:海边石栏上有人,沙滩上有人,公共长椅上也有人。切切私语的,嘈杂喧闹 的,就同夜市般热闹。不然,“轻车不辗纤尘地,十里洋街都似冰,”青岛的马路 是有名的,并了肩走走“边道”,林丛山畔听听夜莺,也极恬适舒服。这样直至夜 阑更深,还有汽车的喇叭响,游人咯0咯0的声音哩。没有多少蚊子,醒来,又一天 了。     三   青岛八月天最热,过罢中秋才慢慢渡到道地的秋天去。因为节气晚,所以秋天 也是跚跚迟到的。论到颜色的复杂,气候的温和,天空的晴朗,秋并不弱起春。单 看重九后那遍野的红叶就抵得过阳春天那满山的花草不是。那不只是美丽,简直是 灿烂;活像一大蓬火,一整坡笑,看了是会令人感慨,奋发,狂热的。到山上去逛; 常常有野兔惊起,你可以尝到猎人的风味。野菊的香,弥漫在山岩谷豁间,又颇饶 田家风韵,樵夫生涯。到树叶凋零的降霜时节,出门看山坡里的处处野火,那又是 另一种情趣了。   眼看避暑的人走了,也没有了那天天喝醉酒的水兵,街市上便渐渐的冷落起来。 很多酒馆歇业了,应时的舞女也一帮帮的载到了上海去,青岛的繁荣是该蛰栖的时 候了呢。   年冬岁暮,才能算是冬天,到来年的三月初冬天还一个字儿的缠绵着;冬,那 怕是比较长远的一季吧。可是青岛市上惟有这一季没得可说,没得可玩。既稀罕大 冰大雪,又缺少飓风骇浪,干么呢?只有清晨绝早听一听驻军的号角,夜深人静领 略领略礼拜堂的钟声而已。街上是冷清清的。夜晚八点商店就上门,路上的行人就 稀疏寥落了。只散见的几个警察,抱了指挥棒,在伫立听海啸,和间或有的三五车 夫,索索叫冷罢了。   圣诞节过后,匆匆就是年了。   啊,是这样的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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