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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于梦幻的文学疯人奈瓦尔 1855 年1 月26 日,巴黎人清晨起来,看到满地积雪,这一夜巴黎奇冷无比, 气温低达摄氏零下8 度。位于中央菜市场不远的老路灯街上,人们发现一家公寓中 吊死了一个人,他不是别人,是当时文坛著名的疯子才子钱拉・德・奈瓦尔。到底 是上吊自杀,还是被人勒死,当时没有定论,即使在100 多年后的今天仍旧是一个 谜。说他自杀的人认为,奈瓦尔疯病多次发作,发疯时癫狂不已,苦不堪言,在清 醒时,他自己也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病的危险与痛苦,自杀不失为一种彻底的摆脱方 法。 认为他是被杀的人提出异议:死以前,奈瓦尔活动正常,他在收到《奥蕾莉娅 》的校样后还认真作了修改,就在1 月25 日晚上,他还去法兰西剧院找朋友商量 修改剧本之事,并在菜市场旁边的一家小饭馆吃晚餐。 两种结论,各执己见,谁都说服不了谁,但谁又都拿不出确凿的证据。 法国文坛上的疑谜不少,但像奈瓦尔之死这样的大谜却实属罕见。 钱拉・德・奈瓦尔(G érard de Nerval)于1808 年5 月22 日诞生在巴黎, 本名为钱拉・拉布吕尼(G érard Labrunie )。出生仅仅一个月后,他的父亲便 被任命为拿破仑大军中的军医,不久开赴德国前线,钱拉的母亲跟随丈夫一起出发。 小小的钱拉则被寄养在巴黎郊区瓦卢瓦地方的舅公家中。母亲在他两岁时随军病死 在异国他乡。父亲在六年后拿破仑战争结束时才归来。孤独童年的乡村生活给他留 下了深刻的影响,也给他孤僻的心灵带来一丝大自然的慰藉,他崇尚自然、热爱乡 野的美丽风光、酷爱旅游、怀恋传统的民间文化、厌恶现代城市、厌恶带来污染的 工业文明,这种特别性格的形成与他早年在瓦卢瓦乡村的生活、游历、熏陶有着极 大的关系。 奈瓦尔最初的文学创作是中学期间写诗歌、写讽刺小剧本、翻译德国文学作品。 1828 年认识雨果后,算是步入了浪漫主义文坛。1830 年,在雨果的《爱那尼》 首演之夜的浪漫主义与古典主义的决战中,奈瓦尔坚决站在浪漫主义一边,为雨果 摇旗呐喊。 奈瓦尔的文学成就主要是诗歌、小说和游记。他结集出版的诗有《小颂歌集》 (1832)、《抒情诗与歌剧诗集》(1852―1853)、《幻象集》(1854)、《幻象 他集》(死后出版)、《杂诗集》(死后出版);他的小说有《奥克塔薇娅》(1842)、 《法约尔侯爵》(1849)、《安婕丽嘉》(1850)、《西尔薇娅》(1853)、《潘 多拉》(1854,未完成)、《奥雷莉娅》(1855);散文集有《波西米亚小城堡》 (1852)、《故事与笑话集》(1853)、《十月之夜》(1853)、《漫步与回忆》 (1854);游记有《旅行书简》(1840)、《东方之旅》(1851)、《罗蕾莱》 (1852) 等。他也和大仲马等人合作或单独写过剧本,如《傻瓜的王子》(1831)、《 拉喇》(1831)《皮基罗》(1837)、《莱奥・布尔卡》(1839)等但均无多大成 功。 奈瓦尔的诗歌大都发表在诗人小圈子的刊物上,影响面并不很大,即便是像《 幻象集》那样的力作,也没有引起人们多大的重视,至于其他的诗篇,则简直就像 湮埋在故纸堆中一样。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越来越认识到奈瓦尔诗歌作品的 超前性,到了20 世纪20 年代,超现实主义运动的诗人们对写于近一个世纪前的 《幻象集》大加赞赏,甚至有些人还把它推崇为现代诗歌的典范。 奈瓦尔是个内心世界十分丰富多彩的诗人,即使他的小说,也具有相当浓郁的 诗意。《火的女儿》(1853 年结集出版)和《奥蕾莉娅》(1855年出版)一直被 后人认定是他的小说代表。在小说集《火的女儿》中,《西尔薇娅》似乎应该特别 地提上一笔。这篇采用第一人称写作的中篇,描写了一种半为梦幻半为回忆的情景 :主人公现实生活中对女演员奥蕾丽的钟爱,勾起他自己心中对往事的回忆;他在 半睡半醒中回忆起了小时候对贵族家小姑娘阿德丽安娜、对淳朴的农家女娃西尔薇 娅的朦胧“爱情”;于是,他重返瓦卢瓦乡间,在路途中又重构起对往事的记忆, 阿德丽安娜进了修道院,而西尔薇娅有追求她的农家少年;路途结束,他来到瓦卢 瓦乡村,美妙的梦幻世界消逝,他跌落到现实的痛苦之中,西尔薇娅嫁了人,从西 尔薇娅口中,他得知,阿德丽安娜已经死了;而回到巴黎后,他听闻奥蕾丽也要结 婚了。往事如烟,随风而去,唯有失望留在主人公的心中。《西尔薇娅》的题材属 于典型的浪漫主义的爱情故事,而奈瓦尔艺术处理上的新颖之处,在于他放弃了他 的同时代作家所惯用的直陈铺叙故事、以为宣泄情感的老套子,而以意识的活动为 作品的框架结构,用回忆、梦幻、潜意识作为叙述方式,一一描述出体现着巴黎现 代社会之豪华、上流社会之装饰美的奥蕾丽,体现理想的高贵、雅致、古典美的阿 德丽安娜,体现质朴、天真、野性美的西尔薇娅,以为对照。这样的叙述结构和方 式,无疑包含了一些非常现代性的东西。 mpanel(1); 至于《奥蕾莉娅》,这部小说与作者本人的疯病、与他后半生的命运似乎有着 息息相关的直接联系。不知是由于孤独的童年导致了性格的怪异,还是爱情的失败 触发了情感的脆弱,从1841 年起,奈瓦尔的疯病一而再地发作。我们只知道,他 从1834 年起就爱上了女演员简妮・柯隆,对她一见钟情。到1837 年,他一直陷 入对简妮・柯隆的狂恋之中,给她写了许多热情洋溢的情书。但1838 年,简妮・ 柯隆与一个音乐家结婚,给了奈瓦尔很大的刺激。他打算以这一段热恋、失恋的故 事为题材,动手创作《奥蕾莉娅》。谁曾想,当他刚刚动笔写作,就疯病发作,被 送进了精神病院。从1841 年起,疯病时好时坏,《奥蕾莉娅》也断断续续地写着, 好几次,写作几乎搁浅,尤其从1853 年起,他的疯病频繁发作,这一年的2 月到 3 月,在杜布瓦疗养院休养。8 月,疯病又一次发作。进入布朗什医生的病院治疗, 一直到下一年5 月。但到6 月,他的疯病又重犯,病情严重。8 月初,再次住入布 朗什病院。最后,还是他的精神病大夫布朗什在关键时刻鼓励他,使他终于在死前 基本写完了小说。 《奥蕾莉娅》借助于某种类似日记或回忆录的自传性质的故事,描述了作者最 隐秘的内心感受,尤其是他失恋后的痛苦心态以及疯癫期间的思想行为。小说原来 的副题是《梦与生命》,它也确实写了梦与生命,更确切地说,是写了“梦幻在现 实生活中的流露”。奈瓦尔在这部特异的小说中惊世骇俗地提出:“梦是一种第二 生命”(也可以译为“梦幻是第二种生活”)。他在小说一开头这样描写这种似睡 眠、似梦幻、似回忆的东西:“梦是一种第二生命。我不可能毫不颤抖地冲破这些 把我们与不可视的世界分隔开来的象牙或兽角的门。睡眠的最初时分是死亡的形象 ;一种阴沉沉的麻木攫住我们的思想,我们不能够确定,在什么样的精确时刻,自 我在另一种形式之下继续着存在的使命。那是一个渐渐亮起来的模糊的地下世界, 居住于虚无缥缈之境的苍白的形象从黑暗和夜色中显露出来,严肃地板着脸纹丝不 动。随后画面形成了,一道新的光亮闪耀着,戏弄着这些露现出来的奇形怪状:精 灵的世界为我们洞开。”读了这样的文字、这样的作品,人们实在很难把握其中的 梦幻形象,这里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梦幻毕竟是个人精神生活中的东西,其个 性特点十分突出,二是作者想通过某种类似原始宗教奥义的神秘气氛的渲染,寻求 对生存之烦恼的解脱;三是作品描述出来的谵妄状态是作者独特的个人经验,不是 通常意义上的正常人所能细细体会的。 不过,好在《奥蕾莉娅》中有关梦幻和疯狂状态的描写用的是一种极其清醒的 笔调,把握着整部作品的是一种完美的、经典的语言,即使在反映极度的疯癫状态 时也是如此,这就使得后人得以深深潜入到作者自我内心中,对他的潜意识进行细 致剖析。不可否定的是,这样的写作也或多或少地预示了20 世纪中许多的文学创 举,如精神分析批评、超现实主义的自动写作法。 当然,《西尔薇娅》等另一些收集在《火的女儿》中的短篇,也多多少少含有 这种把梦幻与现实混同一起、疯狂与清醒交织一体的叙述技巧。它们对后人的影响 无疑是巨大的。 在文学史上,奈瓦尔的诗歌、小说似乎可以归类于后期的浪漫主义,但他的许 多艺术手法则超前地预告了象征主义、甚至超现实主义的诞生。奈瓦尔在浪漫主义 小说中独树一帜的是,他把情调浪漫的故事引入到了梦幻、谵妄、回忆和神话传说 的边缘。像《西尔薇娅》、《奥蕾莉娅》无论在当时也好,现在也好,恐怕难以称 得上是本来意义上的小说,它们更是一些诗情洋溢的故事。它们的最最根本的特点, 应该是对心灵所做的清晰而又精确的追忆,这心灵往往是一种向着勃发的忧愁、清 丽的妩媚、迷茫的梦幻和可怖的疯狂彻底敞开的心灵。在文字形式上,它们集诗意 与叙述于一身,似乎可称为诗小说或者散文诗。在叙事结构上,它们往往以真实与 虚幻(或梦境,或谵妄)、现在与过去、回忆与思索的交替编织和对称安置为基础。 当然,通篇始终充满着浓郁的浪漫主义的色彩。这些特点犹如一股营养的潜流,穿 越了19 世纪后期波德莱尔等人的诗歌,而在普鲁斯特(《追忆逝水年华》)、阿 兰- 傅尼埃(《大莫尔纳》)、布勒尔(《娜佳》)等20 世纪小说大家的作品中 绽放出使世人大吃一惊的绚丽花朵。法国批评家米歇尔・莱蒙在他的《法国现代小 说史》中是这样写的:“从《西尔薇娅》到《大莫尔纳》和《追忆逝水年华》,从 《奥蕾莉娅》到《娜佳》,都存在着一条既隐秘又明晰的线索。奈瓦尔的才能在于 能创造一种与自己风格特色十分相适应的形式。 小说体裁的概念被他冲破了。”无疑,《西尔薇娅》中的潜意识和梦幻活动的 描写,与普鲁斯特的心理时间十分相像的,至少,小说第一章“失去的夜”中报纸 上的标题字词“外省花束之花”在主人公心中引起的回忆之流,与《追忆逝水年华 》中玛德莱娜小点心从味觉上激发起的回忆之流,从本质上是相似的,从小说手法 上是一脉相承的。 对奈瓦尔,我国国内介绍不多,仅仅限于几首短诗和一篇小说。而在作家的故 乡法国,人们只要写19 世纪的文学史,就一定要给他留下篇章。在法国普通读者 的心中,在文学史研究专家的眼中,他的地位虽然赶不上世纪之伟人雨果,也当是 与乔治桑、巴尔扎克、司汤达、梅里美、福楼拜、左拉、莫泊桑、马拉美等文学大 师齐名的。法国人的《理想藏书》给他留下了地位,他的《奥蕾莉娅》被选入“神 怪作品”最佳藏书的前10 本,《火的女儿》被选入“法国爱情小说”最佳藏书的 前25 本,《幻象集》被选入“法国诗歌”最佳藏书的前10 本,另外,他的《东 方之旅》也名列“游记”最佳藏书的前10 本……。 为什么这样一位大作家,多年来却在我们国家得不到应有的介绍呢?外国文学 研究专家的趣味恐怕是一个原因,由于奈瓦尔不属于所谓的“批判现实主义”阵营, 其作品揭露当时社会黑暗面“不力”,故而难以像巴尔扎克、左拉、莫泊桑那样受 到我们的青睐。他也称不上是“积极”的浪漫主义诗人,似乎总是保持着吟唱失落 的爱情、叹息一去不返的童贞的格调。而且,他死得太早,其独具超前风格的作品 只是埋没在了浪漫主义最后掀起的一丝浪花中;而受他影响的象征主义、超现实主 义文学家们还要等上十几年、几十年、甚至半个多世纪,才能有他们的辉煌。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外国文学作品在我国的图书市场上又见走红,种种名家名 著复译重译,好像已经难以记数,诸家出版社也不怕“撞车”,分别接连推出东拼 西凑的、没有什么特色的外国文学精品“文库”、“丛书”、“观止”。其实,国 内的研究界、出版界不必如此地急功近利,为了些许的经济利益一窝蜂而上,翻译、 出版数来数去就那么几本的所谓外国文学精品“文库”、“丛书”,造成人力、物 力的极大浪费,而应当把适当的注意力放在像奈瓦尔这样的还不太为国人所熟悉的 文学家身上。研究界也好,出版界也好,毕竟更需要有人去填补空白,而不是为了 各自的经济利益而“撞车”。 -------- 泉石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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