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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九日》沧桑小记
79 年前的1905 年1 月9 日,俄皇尼古拉二世,在彼得堡冬宫广场指挥士兵,
开枪击杀手无寸铁的请愿工人。无辜的工人死达千人,伤亦数千人。
历史上称作“流血的星期日”。伟大的无产阶级作家高尔基,在特写《一月九
日》中,记载了这一事件,揭露了尼古拉二世暴君和屠夫的原形。特写结尾,高尔
基借他笔下的流血者之口发出这样的誓言:“今天咱们用自己的鲜血立了契约,―
―从今以后,咱们应当作公民了。”“是的,――咱们的‘民之父母’可露原形了!”
“咱们忘不了这一天!”这也是高尔基的心声。当奴隶被鲜血擦亮了眼睛,看清了
“民之父母”原来是一个阴毒残酷的刽子手的时候,革命的风暴就从天边滚动过来
了。
1931 年远在苏联的曹靖华同志把《一月九日》译成中文,由苏联中央出版局
刊行。鲁迅先生接到这中译本《一月九日》后,一直为该书寻找同中国读者见面的
机会。好容易找到一位承印的,并在1933 年5 月17 日专门为此书写了个小引。
结果呢?还没等到书的印成,《一月九日》还在印刷厂就被国民党反动派没收了。
直到20 卷本《鲁迅全集》问世时,《〈一月九日〉小引》始与世人见面。“小引”
说:“革命的导师,却在二十多年以前,已经知道他是新俄的伟大艺术家,用了另
一个武器,向着同一的敌人,为了同一的目的而战斗的伙伴,他的武器――艺术的
语言――是有极大的意义的。”《一月九日》“从此脱出了文人的书斋,开始与大
众相见,此后所启发的是和先前不同的读者,它将要生出不同的结果来”。
读“小引”而不知正文的状况一直延续到1972 年――那是怎样的日子呵!陕
西人民出版社向曹靖华先生约稿,约到了这本多少人延颈以待至于失望的《一月九
日》。《一月九日》能够与鲁迅先生的“小引”团圆,这又是多么使译者曹靖华先
生欢欣的事呀!这年中秋节,靖华先生在月圆之夜,为《一月九日》写“后记”一
篇,题目就是《清歌一曲唱‘团圆’》。靖华先生感慨地写道:“鲁迅先生和高尔
基的两篇文章,好比两个‘朋友’,本该在一本小书‘相聚’。不料被黑暗势力拆
散,不但不能‘团圆’,而且几十年间,两者连单独‘露面’和读者一见的可能也
没有。”靖华同志同时又庆幸地说:“今天,在人民的春天里,旧时代长期饱经忧
患、备受‘离散’之苦的两个‘朋友’,能偿宿愿,在这小书里‘团圆’,也未尝
不是出版方面的一段佳话。”这年12 月,《一月九日》初版发行。雪白的封面上,
庄重的印着鲁迅所写的《一月九日》四个大字,(苏)高尔基著、鲁迅序、曹靖华
译分三行并列,间隔以橘黄色短线,朴素,严肃,书前影印了鲁迅的“小引”手稿
和铅排文字,然后是高尔基的正文,后边是曹靖华1946 年写的序及记《一月九日
》始末的散文和后记《清歌一曲唱‘团圆’》。体例完备,读者研究者皆极口称道。
《一月九日》似乎是命途多舛,很快地传出这书有问题的话来。卖出去的,没
法收回,所有存书,来了个“技术处理”:后记《清歌一曲唱‘团圆’》撕掉,为
了不留撕掉的痕迹,连目录页也在撕掉之列。老天保佑,原书――处理过的原书还
恩准发行。不过从专撕“后记”,也就泄露了“天机”:你说这两篇文章,被黑暗
势力拆散,几十年间连单独露面的可能也没有。所谓“黑暗势力”何指?“几十年
间”,不是把解放至今全包括进去了吗?至于你后边称颂“在人民的春天”,两篇
文章得偿夙愿而“团圆”,那统统不算数的。前边的两句就够“恶毒之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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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 年12 月,《一月九日》印第二版,目录,后记都恢复了。当然这“后
记”却变成了靖华先生写于1973 年五一前夕的另外一篇。这篇“后记”比头一篇
要长,写的这样勉强,结尾还引了一大段领袖语录,以突出为当前政治服务的宗旨。
而《一月九日》及其“小引”的聚分往事,却噤口不能作一声。我仿佛看到曹靖华
先生郁郁愁苦的面容,也看到他执笔为文而言不由衷的悲哀:既要使这好不容易
“团圆”的《一月九日》广为流布,又有不得倾吐自己真正的欢欣和感怀的苦衷。
畸形的时代呵!
“四人帮”被粉碎后,曹先生的散文集《飞花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78年版)
《曹靖华散文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3 年版),对1973 年写的《〈一月九日
〉后记》未收,而写于1972 年中秋之夜的、蒙受撕掉这种“技术处理”之灾的《
清歌一曲唱‘团圆’》却赫然在目。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曹先生在那被撕掉的“后
记”中说过,鲁迅先生和高尔基的两篇文章“团圆”,“未尝不是出版方面的一段
佳话”,确也是佳话。而这“佳话”之后的一段话又是什么话呢?也算一段“佳话”
吧!它起码使我们及后人认识和加深认识到,在我们得到解放之后,曾经又经历了
一段使人心痛的曲折。而今天的百花争艳的“人民的春天”的得来,也实在是不容
易的!
(1983.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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