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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公超二三事 叶公超于1981 年11 月20 日离开人世,不觉已近12 个寒暑了。那一年冬 天,正逢我南去在香港中文大学和香港大学开会讲学期间,猝然从报章上阅及他在 台湾病逝的噩耗,不禁联想到他晚年罢官后遭到冷落的境遇,深为黯然神伤。 回顾30 年代之初,他在清华大学任教,我系外国语文系学生,曾上过他教的 “英美现代诗”课程,听他侃侃而谈,酣畅淋漓,恰是一种享受,同学们听得入神, 都忘记下课铃响了。他天份聪颖过人,兼以学贯中西,因之平时对学生也要求很严, 往往出之以机智的讥讽口吻,使人手足无措;更有些人对他的绅士风度和名士派头 也有不同看法。原来他最初在美国读书时,受到美国诗人佛洛斯特(R.FROST )的 教导,还出过一本英文诗集;后转往英国进修,又和英国名诗人兼评论家艾略特 (T.S.ELIOT )相识,成为莫逆之交。 当年国内著文介绍艾略特的诗与诗论的,恐怕叶氏就是第一人了。1929 年他 由上海北去之前,已在暨南大学教过两年书,并和徐志摩、闻一多、梁实秋诸人共 同主编过《新月》杂志,并时时为之撰稿。 他在1937 年4 月为北大同事朱光潜(孟实)办的《文学杂志》创刊号写有《 论新诗》一文(现已收入台北市洪范书店在1979 年9 月出版的《叶公超散文集》), 文中融贯中西诗理,鞭辟入里,颇多不刊之论,至今读来,仍是一篇我们有志于新 诗者必读的好文章。他说:“以格律为桎梏,以旧诗旧在有格律,以新诗新在无格 律,这都是因为对于格律的意义根本没有认识。 好诗读起来――无论自己读或听人家读――我们都并不感觉有格律的存在,这 是因为诗人的情绪与他的格律已融成一体。”他又说:“新诗与旧诗并无争端,实 际上很可以并行不悖……新诗的节奏是从各种说话的语调里产生的,旧诗的节奏是 根据一种乐谱式的文字的排比作成的。新诗是为说的,读的,旧诗乃是为吟的,哼 的。”“我们新诗的格律一方面要根据我们说话的节奏,一方面要切近我们的情绪 的性质。”也就是说写新诗既要注意我们语言的节奏,而又能贴切地表达我们的情 绪的节奏,使之合二为一。 文中,他还引用了艾略特在《传统与个人的才能》中说的话并加以阐明: “虽然新诗与旧诗有显然的差别,但是我们最后的希望还是要在以往整个中国 诗之外加上一点我们这个时代的声音,使以往的一切又非从新配合一次不可。假使 文学里也要一个真正的民族主义,这就是。诗人必须深刻地感觉以往主要的潮流, 必须明了他本国的心灵。如果他是一个有觉悟的人,他一定会感到这个心灵比他自 己私人的更重要几倍;它是会变化的,而这种变化就是一种发展。这种发展是精炼 的,错综的;以往的伟大的作家的心灵都应当在新诗人的心灵中存留着,生活着。” 因此,他主张:“认识了途径,新诗人不妨大胆地读旧诗。我并且感觉新诗人应当 多看文言的诗文,就是现在人所写的也应当看。我的理由是:一、我们希望新诗人 的意识扩大,能包括传统文化的认识和现阶段的知觉;二、旧诗文里有许多写新诗 的材料。”经过多年来自己在诗歌创作实践中的体验,我深深感到叶公超以上这些 话正是先得我心而言之矣。 mpanel(1); 在旧日师友之间,我们常常为叶公超在抗战期间由西南联大弃教从政,深致惋 叹,既为他一肚皮学问可惜,也都认为他哪里是个旧社会中做官的材料,却就此断 送了他十三年教学的苜蓿生涯,这真是一个时代错误。如果他在后半生继续专心教 书治学,他一定会在学问上做出一番业绩来。记得抗战胜利后,他和我相遇于沪上, 久别重逢,而他又已决定去台湾政界,彼此自有一番惆怅。秀才人情纸半张,我特 意送他一本当时新出的英国著名历史学家汤因比(A.J.TOYNBEE )的著作《历史研 究》,作为临别纪念,他对于汤因比的学问也是十分佩服的,接过这本书非常高兴, 我实在希望他能从中悟出历史兴亡的变迁轨迹来,可是,他那时官瘾正浓,已经难 以改弦易辙。人各有志,至此也只能相对无言,从此就不通音问了。他在1979 年 3 月曾为《台湾时报》副刊写过一文,题为:《文学・艺术・永不退休》,文中说 到:“若没有抗战,我想我是不会进外交界的。现在,我倒有些后悔没有继续从事 文学艺术。所幸,我虽然从外交界退休了,我对文艺的兴趣永远没有退休。我仍维 持对文艺的研究,从中得到无限乐趣。”看来,这些话倒来自他内心深处。听说他 晚年退居,常以书画自娱,也曾在台、港两地开过展览会,展品以画竹为多。根据 他自己常说:“怒画竹,喜写兰”的道理,其萧骚牢落的心态也可以想见一斑了。 (本文初写于1991 年9 月,其时适为叶氏逝世十周年,原系应其令妹崇德之 请,写成纪念文字,拟收入《回忆叶公超》一书,于今时隔两年,近已由上海学林 出版社出版。)(原载《文汇读书周报》,1993 年7 月24 日) -------- 泉石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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