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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三题 一、把心交给读者的巴金 近日,中国作家协会上海分会、中国现代文学馆等单位积极筹备的《祝贺巴金 文学创作生涯60 年展览》即将举行了。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讲,这对当今社会和广 大读者都是一桩富有教育意义的大事。巴金这样一位世界性的老作家,从他在1927 年执笔写第一部作品《灭亡》起,一直到1978 年至1986年写成的五卷《随想录》, 无一篇不是把他自己的心交给读者。在《灭亡》、《家》、《憩园》、《寒夜》等 长篇中,我们都深深为作者不断鞭挞旧社会的腐朽反动没落而呼号震憾。毕竟新中 国的解放和发展给予他以新的信心和力量。在《新声集》、《爝火集》、《英雄的 故事》等集各篇作品中,我们也为他反复讴歌新社会的茁壮成长而感奋欢呼。在新 旧社会的鲜明对比中,作者用他的一支蘸满了激情的笔,坦诚地告诉读者:“我从 来不曾怀疑过: 旧的要灭亡,新的要壮大;旧社会要完蛋,新社会要到来;光明要把黑暗驱逐 干净。这就是我的坚强的信仰。”即使在“十年浩劫”专横黑暗的日子过后,作者 经历了人世的重重忧患,仍然丝毫没有失去生活的信念和勇气,他不断刻苦地自我 解剖和反思,从而获致水晶一样透明的彻悟,这是非常、非常难得可贵的。尽管身 患帕金森氏症和一再跌伤致残,他还是在深沉的冷静中先后奋力写下了《随想录》 150 篇。正如他自己所说:“这5 卷书就是用真话建立起来的揭露‘文革’的‘博 物馆’。”没有他老人家的思想高度和胆识是写不出来的。须知讲真话并不那么容 易!不难理解,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人私下说些不高兴的话,但对海内外无数的读者 来说,无不击节称快,一致认为作者是真正替大家说了天公地道的老实话。对新社 会,爱之弥深,怎能不痛之弥切呢?尤其是他对造神运动、信谎传谎等等,首先自 承也有一份罪过,这就和一贯正确、唯我独“左”的人以及平时唯唯诺诺,事后却 是赛诸葛之辈有天差地别之分了。似此,就无须展开不必要的争论,“实践是检验 真理的唯一标准”,让时间和历史去作出判断吧。“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 难道不是吗? 同样,巴金同志对广大的文学艺术爱好者也深怀爱护之心。在他的《巴金论创 作》一书中,就有不少地方,以他自己所走过的创作历程现身说法,讲了一些语重 心长的话: “我常常想到爱伦堡的话:‘一个人在20 岁上就成了专业作家,这是很危险 的,他不可能做好作家,因为他不知道生活’。”这是巴金借来用以自警自勉的话, 我想,对于一切有志气的文艺青年不是同样值得思索吗? 作为巴金同志的多年读者和老友之一,我也从过去的回忆中联想起一些细节, 感觉到非常亲切如昨日事。 远在1933 年底,巴金和靳以为了创办《文学季刊》在北平北海后门附近的三 座门大街租了房子住了下来,我那时还在清华大学读书,每逢周末进城,就以文学 青年身份,常到他们那里去玩,但因毕竟远处西郊,来去总是匆匆。 加上在我的心目中,巴金是位我所心爱的作家,我对他总是怀有说不出的尊敬, 他又说话不多,而且四川口音很重,为此倒是深深心仪其人而很少作长时间的交谈 的。 我读到他的作品,也只是30 年代之初一两年间的事。由于外文系课业繁重, 课余之暇只能偏重读些短篇小说。不过,这种爱读短篇小说的习惯,在我从中学时 代读鲁迅的《呐喊》、《彷徨》开始,沿至契诃夫、莫泊桑、高尔基以及日、俄、 东欧等国的短篇就已养成的。巴金写过近百篇小说,收辑成十余本集子,我差不多 全部都先后看过,篇篇故事都燃烧着理想和热情,我总感到有一种动人的魅力,看 了就不肯罢手。固然巴金自己也说起他在有些短篇中以欧洲人和欧洲事为题材,是 “借外国人的嘴倾吐我这个中国人的感情。”我自己想来,也正是当时这种“被压 迫民族”青年的共有情怀深深打动了年轻读者的心,我不过是其中之一人罢了。诸 如:“复仇”、“亚丽安娜”、“亚丽安娜・渥柏尔格”、“电椅”、“马拉的死”、 “狗”、“神”等等故事,我至今仍能记得。大学毕业后在北京城内做了一年中学 教师,也经常向学生们推荐。记得在1936 年3 月一见到《巴金短篇小说集》第一 集出版,我就自己买了两本作为奖品带给学生们,这在我的旧作日记《春日草叶》 中也记上了一笔。同年夏,我由北而南搭船飘洋去英国进修。那是我这个北佬儿第 一次踏上上海的土地,眼看当时租界到处都是洋人和东洋人横行霸道,哪里是中国 人的世界!感到非常格格不入。待到在外滩公园(今黄浦公园)门口看见“狗和华 人不得入内”的牌子,更是气愤之极。这也许不是今天的青年人所能想象的。在海 途中,我不由得把巴金的短篇小说集找了出来,从中将“狗”这个短篇译成英文藉 以排闷,后来在国外发表了。 抗战胜利后,巴金、靳以两同志和我同在上海住定,遂常相往来,可称通家之 好,但我因工作关系,各有所忙,隔行如隔山,彼此关心还是不够的。 反右及“文革”以来,运动频繁,处境相似,很少见面,偶一相见,也往往除 了嘘寒问暖,竟至相对无言,但有一点值得一提:但凡对于言行不一、读圣贤书不 知所为何事的来访者,则咸具戒心,敬而远之,于此倒深有莫逆于心、相濡以沫之 感了。 巴金同志是当代著名的小说散文艺术大师,有谁能想到他在年轻的时候还是个 写诗的好手呢。不满19 岁时,他毅然离开了封建堡垒的家,出川赴沪,就在江水 和夜色浑成一片,船随着橹声缓缓前行中,巴金把思乡的寂寞溶入了一首小诗,后 来发表在上海商务印书馆的《妇女杂志》上。且容我在这里照录如下,作为这篇小 文的结束语吧: 天暮了, 在这渺渺的河中, 我们的小舟究竟归向何处? 远远的红灯啊, 请挨近一些儿吧。 mpanel(1); (原载《联合时报》,1989 年11 月17 日) 二、读《巴金传》 生平最爱读传记。从小就喜欢司马迁的《史记》。到后来,读到英国的吉朋、 斯特莱切,法国的莫洛亚、奥地利的茨威格等人写的传记更是爱不释手。由于他们 笔下的传记栩栩如生,我就读得津津有味。 作为巴金作品的一个读者和多年的老友,最近我很高兴地读到了徐开垒写的《 巴金传》,尽管只是第一部,但我已经能从这本文采朴实无华的传记中窥见巴金本 人的过去,从而可以更好地理解他的现在与未来。虽然我与他相知于半个世纪以上, 但我现在才较深入地了解到他的生活经历和性格的各方面,一方面我惭愧我的无知, 另一方面这本传记也更加证实了巴金的可爱的性格,他一心把心交给读者,凭他那 支热情的笔把广大读者带到他所经历的生活中去,分享他的悲欢、激情和愤怒,巴 金的生活态度是朴素而严肃的,他也最重视友谊。他看到朋友们身上的缺点时总忘 不了真挚的忠告。他从来没有在人前人后妄议他人的长短,而是以爱心来宽容朋友 的难处,鼓励、劝勉大家一同进步。 我是在1933 年结识巴金的。那时我还在清华大学读书。巴金和靳以为创办《 文学季刊》杂志到北京去住了下来。他们在北海与景山之间的三座门大街租了一座 小小的庭院。院子很宁静,三间朝南的平房,门向东开,窗前有一、两棵树,屋内 的陈设很简单。他们住下后常有不少文艺界人士进进出出,郑振铎、曹禺、卞之琳 等也常到他们那里去。我作为一个文学青年也去过几次。这是我在阅读巴金作品后 初次目睹他的风采,认识他的为人。巴金总喜欢听人讲话,自己不大开口,但有时 动起感情来也会滔滔不绝,只是四川乡音浓重,我费力听到的也打了不少折扣。有 时为了方便朋友聚会,他与靳以就特地让出地方到外面走走。我知道他当时工作之 余的消遣就是与靳以一同逛书店或是同去看京剧义演,所以他们谈起杨小楼、余叔 岩来赞不绝口。从这点可以看出他对我国传统戏曲艺术的喜爱,也就不难理解巴金 之于川剧艺术有特殊的爱好了。 记得那时我爱读巴金的短篇小说,特别是与法国大革命有关的一些题材,从中 也引发了我追求理想的激情。1935 年我大学毕业以后,在北京城内的一所中学任 教,我在教给学生知识的同时也把我对文学、对巴金作品的爱好教给了他们。今天, 为了让更多的青年不仅了解巴金的作品,而且了解巴金所走过的人生道路,我期待 着徐开垒的《巴金传》的第二部早日问世。 (原载《新民晚报》1991 年9 月3 日) 三、生命的开花 ――祝巴金九十华诞摄影图片展 今年11 月25 日是文学大师巴金的九十诞辰。为此,上海文学发展基金会、 上海作家协会、少年儿童出版社在上海市工人文化宫,联合举行“把心交给读者― ―巴金”摄影图片展,为期一周,作为庆祝活动之一。 图片展整个会场布置得朴素大方,让人感到十分亲切,会场入口,迎门悬挂着 巴金最近在杭州疗养期间所拍的一张放大的半身照,开怀大笑,自然得很,是作协 陆正伟得意之作,表明老人近来身体健康,心情也很好,足以使读者和到会观众看 了感到宽慰和放心了。开幕式由上海文学发展基金会副会长王元化主持,作协主席 徐中玉致词,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徐俊西等出席。 展览会主要突出展示今天的巴金,晚年的巴金,他的写作、学习和生活。 全部内容分为三个部分:一个老人的足迹;一个老人的心声;一个老人的晚霞 风景。大型图片计有270 余幅,其中有巴金扶病勉力撰写《随想录》五卷(共150 篇)的情景,有他去前苏联、日本、法国、瑞典等国访问的风姿和历程,有他同国 家领导人,同文坛大师茅盾、叶圣陶、沈从文、夏衍、冰心诸人会面的场景,也有 他和读者、老友以及家人等在一起交谈、生活的合影。 整个展览以柯灵的序文和巴金手迹“说真话,把心交给读者”为先导,以巴金 新作《没有神》作结。图像全部文字说明由复旦大学陈思和撰写,读来娓娓入听, 亲切动人,和巴金老人的心声同一节奏,相互应和。观众在赞叹之余,俨然如读一 部画传,和巴金当面对话,听他絮絮闲话平生。 有人好意地问过巴金:“您是不是有一把能打开年轻人的心灵之门的钥匙?” 巴金答道:“无它,我只是把心交给读者,我满怀着对祖国、对人民的爱,这就是 我同读者的唯一的联系。”老人一生最重友谊,在他去海外访问当中,还为我国人 民和世界人民共同搭起了友谊的桥梁。他说过:“人民友谊既深且广,有如汪洋大 海,多一次访问,多一次心和心的接触,朋友间的相互了解也不断加深,唯友情才 是人心靠拢的纽带。”即使在病中,他也忘不了和广大读者对话,通过《随想录》 来交流思想,吐露心声。 巴金曾一再引用过法国哲学家居友的话:“自我牺牲是人的本性,就像植物不 得不开花。”巴金也说:“生命就是在不断牺牲中新陈代谢。生命只有投入到青春 的一边才永远不会衰老,老年人的生命只有融会到年轻人的生命中去发展,才能真 正达到生命的开花。”近年,老人最大的心愿就是早日兴建中国现代文学馆。不久 以前,已由党中央正式批示拨给专款,积极支持筹建,巴金深切感到由衷的宽慰和 谢意。 也就在11 月7 日,当代著名作家纷纷捐献著作,在上海举行义拍活动,得款 12 万余元,为支持兴建现代文学馆尽一份力量。 作为巴金多年老友之一,让我在此也和大家一起,祝他老人家青春永驻,永远 属于年轻的一代。 (原载《中国文化报》,1993 年11 月28 日) -------- 泉石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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