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英美风行的十九世纪小说家 ――安东尼・屈罗洛帕Anthony Trollope 除了一些不朽的名家名著以外，文学史上的作家作品，读者大众对于他们的热 情是间歇的，时时变化靡常，冷暖无定。倘说这是一种炎凉心理的作祟，那倒不如 说是由于谲异反覆之为近于事实。一般读者的兴趣和趋向有时是可以用客观环境来 说明，但往往是不可解说的。自然，每一时代有它的时代精神Zeitgeist 。但就在 这磅礴充沛的大气之下，其间该有多少冷酷的遗忘和真诚的颂祷？忽而春阴漠漠， 忽而夏云冉冉，莫非那秋水的涟漪竟喻有人生的真谛？如果执意要从读者的褒扬贬 抑探寻一点迹象出来，那恐怕唯有“尝新”二字恰足以描摹这人类的同嗜。凯利特 氏E.E.Kellett 之以“TheWhirligig of Taste ”题，作文艺鉴赏思潮变迁小史一 书的书名，却也不为无当罢。 安东尼・屈罗洛帕Anthony Trollope（1815―1882），这19 世纪中叶的小说 家，正是从尘封的霉季中复生的一位。他和他传世的41 部小说在这许多年几乎全 部湮没无闻。一直待到这一回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数年，才给世人渐渐记了起 来。据今年8 月20 日美国新出版的时代杂志The TimeMagazine 刊载说屈罗洛帕 的作品最近风行英美，极一时之盛。今年夏季伦敦书肆畅销他的小说，约克大主教 嘉拜特博士就说过：战时英国读者最爱读的作家第一要算是屈罗洛帕，其次是琴・ 奥斯丁和白朗黛姊妹，再次才是狄更斯和萨克莱。因为在战争骚乱的时代，读者对 于过去乡村生活辄多向往。那是何等恬静无忧的生活啊。其间人物往来，举止仪态， 琐琐家常，生老病死，直是一部风俗喜剧。 屈罗洛帕的小说最近六七个月间，在美国也为读者大众所欢迎。纽约麦哈顿大 街一家最大的旧书店主人说，每天几乎都有五六起顾客走进来问有什么屈罗洛帕作 的小说出售不。波斯顿市书肆业说他们简直应接不暇。旧金山市立公共图书馆报告 说，今年屈罗洛帕作品借出次数统计比去年要超过百分之七十六。记得1940 年郎 当出版社重印屈罗洛帕的《美国上议院议员》一部小说，当时竟未能畅销，虽然书 前还缀有已故名藏书家爱德华・牛顿的序，牛顿系美国屈罗洛帕研究会之创立人。 今年牛津大学出版社重印屈氏的《彼殆为卜潘爵欤？》IsHePopenjoy？（意为Popiniay 纨绔子一字之谐音），一部世间全然忘却之小说，却能不胫而走，连同牛津印行世 界名著小丛书版中之屈氏其他作品悉皆一一售罄。屈罗洛帕今昔之不同有如此者。 美国杜兰出版社且将屈氏名著《霸彻斯特城之塔》重付刊行，插绘名家画幅多页， 版式极豪华之能事，不惜订价奇昂云。 屈罗洛帕生平写了41 部小说，其中最为后人所称道的只有六部，是一套抒写 霸城乡镇生活的故事，每部各成段落，而互有连贯性。屈氏笔下的霸彻斯特城是一 座幻想中英国型的城镇。乡民笃信宗教，度着恬淡平安的日子。 偶尔发生一些琐碎的事情，便会化作一城的耳语。风俗习惯十足代表十九世纪 中叶的英国风味。也许很逗人笑，但在城中人看来，倒也不失为一座世外桃源。《 霸城之塔》一书中主角要算是普洛第博士Dr・Proudie 夫妇了。普先生虽然作了一 城的主教，心地却异常狭窄，而且惧内。普夫人又是一位长舌妇，普氏进退失措的 情状可想而知。此外如副主教格兰德雷，哈丁先生的爱女艾伦诺小姐，都是屈罗洛 帕不朽的人物造象。 他的小说是不注重结构的。他自己在自传中也表白过小说写作当以创造人物为 主，结构则处于次要地位。他赞美萨克莱和乔治・爱略特GeorgeEliot 。他不赞成 狄更斯和狄斯綦利Disraeli。屈氏小说中的人物描写不止是精细观察的结果。他们 在故事中随境开展，自然成长，真是栩栩如生。彼此对话尤为畅晓流利，毫无半点 勉强处。他文笔的长处在此，短处也在此。 他的天才委实有限，不能谓之为卓异过人。即非雅隽一流，又无灿烂的幻想与 夫奔放的激情。他是一位只给读者尝尝甜意而撇开苦味的作家。他虽不足以代表维 多利亚中叶时代，却可说是那时代中产人家生活忠实的记录者。读了他的小说，立 刻会有一种舒服而坚实的感觉。因为他一方面不要读者过费心思，一方面他抒述方 法力求平实。自然，屈罗洛帕小说中那种真正英国风味，非和那种英国乡村生活的 氛围气亲炙久了，不能体味出来的。今日屈氏之在美国也像在英国同样风靡一时， 除开屈氏父母曾全家到美国青青兰地州Cincinnati 谋生的一段故事曾引起美国读 者的兴会外，大约就是这一种朴实平直的英国乡村空气，正为好奇喜动的美国人所 寻求的罢。昔日的霍桑就非常爱读屈罗洛帕的作品，曾说那好似巨人从地球上掘起 一方泥土，上面人民城郭生活如故，迳自放在玻璃橱中任人观赏。 屈罗洛帕不能不说是一位多产作家，但他是在怎样一种家庭传统之下长大起来 的呢？幼年家境原不甚好，他的母亲老来就是以撰写章回小说赚取稿费，才能帮助 他的父亲在贫困中挣扎的。从50 岁开始学写作到83 岁，33 年之中，这位老太 太一共写了114 本小说。你能说这不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安东尼・屈罗洛帕的长兄 也写过不少部书，但传到今日的，都很少见了。由此可知饥寒逼人，古今往来，摧 毁了多少有希望的成就。安东尼在十九岁那年，母亲给他在伦敦邮局找了一个位置， 累年迁擢，任职各地，至1867 年始行退休。业余之暇，他写作不辍，藉以瞻家， 此外惟喜猎狐为乐。时常奉公出巡，往来于各邮区，视察邮务，因得熟谙乡村真况。 他的小说，主要题材为英国乡间生活，此点与琴・奥斯丁近似。但他的手法则多师 法于与他同时的小说大师萨克莱。在英国文士列传丛书中，收有他为萨克莱写的传 记，但屈罗洛帕缺少萨克莱醇厚的幽默与天才。杜白瑞Bonamy Dobree 说，如果一 个读者先不能欣赏屈罗洛帕，就不配欣赏萨克莱。故吾人谓屈罗洛帕为小萨克莱也 无不可。 mpanel(1); 有助于吾人对屈罗洛帕之了解的，还有他的一本自传。他说一个人写小说实在 和杂货店老板秤卖茶叶没有什么两样。世间那里会有灵感这回事呢？ 他每日清晨五时半即起，习以为常，将表对准放在手边，立刻写作起来，直至 家人击磐唤进早餐始罢，然后去邮局办公。通常每十五分种以写二百五十字为准。 每日如此写三小时。每部小说开始写作之前，必先计划定为若干时日，分部排日写 完无误，至期集稿便成起讫。屈罗洛帕叙述他的婚姻时说，“这完全和别人的婚姻 一样，除了我妻和我自己以外，任何人都不会有特别兴趣的。”可谓简明之至。这 种种会不会使他的读者发生一个疑问：屈罗洛帕算不算是一位枯索沉闷的作家？这 样走笔如飞的习惯要让他写出比他留与后世更好的作品，恐怕很难。不过，这次大 战中间，屈罗洛帕的重新走红，在研究战时社会心理的人看来，也许是值得注意的 事。 （1945 年9 月17 日夜）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