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变形的小说批评与红学的歧途(2) 1966年台湾《现代文学》杂志刊载的夏志清的《红楼梦里的爱与怜悯》一文, 就是从一个新的角度来探讨《红楼梦》的悲剧本质的文章。王国维以来的小说批评 派红学,大都把目光注视到作品中以宝、黛、钗为代表的主要人物的悲剧命运上, 但对《红楼梦》悲剧基调的理解则各有不同。 夏志清提出,圣洁的爱即爱餐远胜于一般的爱,怜悯与同情远胜于情欲,是《 红楼梦》悲剧冲突的思想基础;而作者曹雪芹则徘徊于怀念红尘和决心解脱红尘的 痛苦之间。他主张必须把作品的意义同作者的意向分开,因为《红楼梦》的寓言部 分充满了对爱的感情的非难,写实部分则将妨碍爱的东西如贪婪、恨、淫、社会的 残暴力量,通过艺术描写蒙上可怖的色彩。爱情和淫欲,在曹雪芹的笔下区别得很 清楚,夏志清说,甚至可以概括为一个公式:“陷于粗鄙热情泥沼中的人( 贾雨村 是一例外,他在寓言设计中的重要性使他有权利最后得到道家的智慧) 并不企图解 脱自己,而那些人,他们爱情如有达于成熟机会便能严肃地同遁世理想挑战且可能 代表着另一种实践( 作者的同情使我们能这样希望) ,而他们被摧毁,以便给道家 道德留出地位来。”参见胡文彬、周雷编《海外红学论集》第129 页,上海古籍出 版社1982年版。两厢对比之下,更加强了《红楼梦》的悲剧性,同时也提纯了《红 楼梦》爱情悲剧的美学价值。因此曹雪芹的不朽之作不同于日本描写宫廷的小说《 源氏物语》,贾宝玉不是人们通常所理解的情人。夏志清写道: 同一般人的理解正相反,贾宝玉不是一位伟大的情人,在小说中他的功能主要 的也不是做为一位情人。虽然太虚幻境的警幻仙姑很早就事先提出警告,指出性的 危机,但他以后的行为,虽然是反正统的,很明显地并未染上淫欲的痕迹。诚然在 十几岁时他便同袭人有了性的关系,但是那位死后仍使他念念不忘的爽朗美丽的女 孩――晴雯――在死时还悔恨她那些在未曾表明的感情中虚度的年月。假如源氏处 于宝玉的地位,他会不仅调戏他自己住的大观园中那些美丽女孩子,而且会贪求贾 府中所有美丽妇人和丫头们。宝玉面对一个女孩时的典型感情是崇爱和怜悯――崇 拜她表现的神圣之美和理解力,悲悯的是不久她必定被迫屈从于一种婚姻状态和不 可免的( 如果她能活着) 享受贪婪、嫉妒和毒恶之乐,这种神圣之美不久即完全失 落,在他的思想中罕有淫欲。同上,第129 至第130 页。 这样来看待贾宝玉的形象,显然比以往许多文章要深入一步。对国外有的评论 家把贾宝玉比做陀斯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卡拉玛佐夫,夏志清先生表示异议,他认为 宝玉更像陀氏的另外一个主角,即白痴米希金公爵,理由是:“两个人都处于一个 被剥夺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怜悯的爱被判定或被怀疑为白痴( 描述这位中国英雄 的重要的字是呆和痴) 。两个人都发现这个世界的痛苦是不堪负荷的,结果就忍受 着阵阵发作的精神错乱和麻木无情。两个人都是同两个女人有关系,而都未能满足 她们的期望。米希金公爵作为一个白痴的结束,因为纳斯塔西亚死后,他发现在一 个贪婪与淫欲的世界里基督之爱是不会有效的;当贾宝玉最后从其呆痴中脱颖而出 时,他已认识了爱情的破产,但很典型地他弃绝世界以担负起一个隐者的无感情。” 参见胡文彬、周雷编《海外红学论集》第134 页。陀斯妥耶夫斯基比曹雪芹晚生一 个世纪,创作活动与文化背景各不相同,但通过比较,我们还是增加了对贾宝玉典 型意义的理解。现代的美学观念和比较文学方法的运用,使夏志清先生这篇《红楼 梦》论文从语汇到批评角度,都具有新鲜感。 宋淇的《论大观园》刊裁于1972年9 月的《明报月刊》,初看似乎是从本文出 发的文学考证文章,实际上由典型的小说批评的观念所统领,立论角度新颖,客观 上具有文学考证般的说服力。 mpanel(1); 因为大观园是生活中实有,还是作者虚拟,历来是聚讼最多的红学课题,抓住 此一问题详加论证,有助于追溯曹雪芹艺术构思的特点和创作思想。宋淇先生在文 章中明确提出:“作者利用大观园来迁就他创造的企图,包括他的理想,并衬托主 要人物的性格,配合故事主线和主题的发展,而不是用大观园来记录作者曾见到过 的园林。”参见顾平旦编《大观园》第222 页,文化艺术出版社1981年版。他说作 者的意图是想把大观园变成保护女儿们的堡垒,除宝玉外,一般世俗男子是不能入 内的;而这所堡垒的建造,必须有元春其人方能完成,因为要省亲,才需要有一个 大观园,正是在这一点上,自传说露出了破绽――曹家历史上从未有过皇妃,当然 更不会有皇妃省亲其事。所以大观园本身代表一种理想,理想破灭,悲剧由是发生, 宋淇写道: 很多读者对贾家抄家一事发生兴趣,认为这是贾家一败涂地或贾家中落、大观 园悲惨下场的根源。其实,抄家只是一个外来因素,犹如地震、天灾、水灾等一样, 带来极大的不幸,虽然令人惋惜,但并不能产生深刻的悲剧感。《红楼梦》的悲剧 感,与其说来自抄家,不如说来自大观园理想的幻灭,后者才是基本的,前者只不 过是雪上加霜而已参见顾平旦编《大观园》第234 页,文化艺术出版社1981年版。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