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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隐派红学的终结(1) 索隐派红学的产生,有作品本身的原因和时代思潮及文化环境方面的原因,前 面已经谈过了。除此之外,还有中国文学的特性和学术传统方面的原因,从文学研 究的方法论的角度来看,这方面的原因更具有普遍性,可以说,是红学索隐派存在 的理论前提。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而书面语言必须借助于文字方能表达。中国字的特点,是 形、音、义的结合,凭借方块字可以变化出许多花样来。所以《文心雕龙》有“谐 隐”篇犹嫌未足,复又有“隐秀”篇,一而再、再而三地探讨隐语和复义问题。刘 勰说:“隐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秀也者,篇中独拔者也。隐以复意为工,秀以 卓绝为巧,斯乃旧章之懿绩,才情之嘉会也。夫隐之为体,义生文外,秘响傍通, 伏采潜发,譬爻象之变互体,川渎之韫珠玉也。”又说:“隐者,隐也;遁辞以隐 意,谲譬以指事也。”他还列举春秋战国以来许多婉曲表达和讽喻的例证,说明隐 这种修辞格具有怎样的语言效果。所谓“重旨”、“复义”、“伏采”、“遁辞”, 是文学创作特别是诗歌创作的最常见的特征。中国传统文学重意在言外,讲象外之 象,道理即在于此。值得注意的是,刘勰在探讨隐语和复义时,已经联系到小说, 写道:“然文辞之有谐隐,譬九流之有小说,盖稗官所采,以广视听。”当然刘勰 是用小说作比,证明谐隐这种文体,或谐隐作为文学的一种表现方法,是不可缺少 的,即“虽有丝麻,无弃菅蒯”的意思。但所以拿小说做比,也由于小说这种文学 样式更容易包纳隐语和复义的表现方法。特别是进入成熟期的明清小说,象征和隐 喻已司空见惯,隐象是小说形象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文学研究中出现索隐的方法, 不仅是中国文学理论发展的结果,也是小说创作不断向前发展的一种需要。因此索 隐作为一种研究文学的方法,是合乎情理的,可以成立,应该承认其产生并存在的 理由。 应用索隐的方法研究作家和作品,并不始于对《红楼梦》的研究,更不是说只 有《红楼梦》才能用索隐的方法。蔡元培在《石头记索隐》第六版自序中,即举了 《世说新语》里以“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当“绝妙好辞”的例证,并指出《儒林 外史》的庄绍光即指程绵庄,马纯上即冯粹中,牛布衣即牛草衣等等,连竭力反对 索隐的胡适也是承认的。《金瓶梅》问世后,猜测书中人物系谁之化身,不绝于编 关于《金瓶梅》的影射问题,袁中道的《游居柿录》、沈德符的《万历野获编》均 有记载,可参阅孔另境编《中国小说史料》第81至第83页,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 版。。只不过对《红楼梦》的索隐更集中也更能够引起人们的兴趣,发展到后来, 形成了名副其实的红学索隐派。作者在开卷第一回公开宣称,他已经“将真事隐去” 了,并描写了“甄士隐”其人,还能怪寻根问底者要去索隐一番吗? 何况《红楼梦 》中确有很多谜语,不独研究者,一般读者也想来猜一猜。香菱的判词是:“根并 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甲戌本的批 语在第三句后面注明“拆字法”三字。凤姐的判词是:“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 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这其中的“一从二令三人木”句, 脂批也注明用“拆字法”,但究竟作何解释? 研究者意见纷纭,迄无定论。“人木” 自然是一个“休”字,“二令”可以合成一个“冷”字,但“一从”呢? 还有元春 的判词:“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梦归。” 头一句是个时间概念,绝不是随便凑数的,但作者说的是哪一个“二十年”? 尤其 “虎兔相逢”句,似有干支年份的意思,可指的是哪一个年份呢? 实难索解。而元 春的命运又与朝廷有关,自属重要,人们都想猜出这个谜。 mpanel(1); 更可诧异者,是迎春的判词,劈头第一句竟是:“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在写法上与其他人的判词迥异,不是直接写迎春,而是骂孙绍祖,未免骂得蹊跷, 而且在文字风格上也过于剑拔弩张,显得不够蕴藉。赵同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认 为迎春和孙绍祖影射雍正,所以作者的火气才那么大。当然他说得不一定对,但如 此写法,总有特定的原因罢。更不要说书中人物的命名,很多都是谐音取名,如贾 化( 谐假话) 、娇杏( 谐侥幸) 、单聘仁( 谐善骗人) 、卜固修( 谐不顾羞) 、詹 光 (谐沾光) ;地名则有十里街( 谐势利街) 、仁清巷( 谐人情巷) 、湖州( 谐胡 诌) 等等,例子不胜枚举。总之,《红楼梦》中确有隐语、隐事、隐物、隐义,甚 至包含着一些谜语的成分。惟其如此,作者才写出了“谁解其中味”这样的寓意深 长的话,他是怕读者不理解他的苦心。因此运用索隐的方法来研究《红楼梦》,与 对象的特征是相吻合的,我们没有理由加以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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