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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滨故人 ――陈衡哲的《再游北戴河》 大海无边的蔚蓝带给内心的那份松缓与宽弛,是每个走近北戴河的人都可感知 的。对于漂泊的旅人,更如经历一次精神的还乡,找回生命本真状态的种种美丽。 这一切,到了陈衡哲那里,又表现着女性散文家优雅纤细的风格。 悠悠的水浪摇荡着人生之梦。大海向陈衡哲呈示着性格的另一面:安详、温煦、 柔静,恰如中年的人。哪里还有百尺狂澜的躁怒?她“去时心跃跃,回时心恋恋”, 仿佛在践行同大自然的一个美妙的约定。陈衡哲漫踱海滨,“远远的一片弧形浮光” 会让她悠然畅想。此次旅行,有任叔永相伴,迎着自由的海风,正可以把当年远隔 太平洋雁帛传情的恋爱岁月甜蜜地温习。在巨大岬湾中坦展的渤海哟,是一片心灵 的牧场!叫她如何不欢声吟唱? 浩阔的大海,固守着原初的形态,因缺少细节而使表情永远单一。再次走向它 的陈衡哲已近中年,虽则也欣然看海景,却更爱打量形形色色的人,端详陌生的面 孔。她要透过自然的表层,着意品鉴世间的况味。 陈衡哲从大海中看到了诗:夕阳的余光下,岑寂的海滩上连人影也稀,只有孤 鸟从容地掠过水天,融入一片忧郁的浮烟。在这暮色凄凉时分,映目的海景竟撩起 她“一阵深刻的寂寞与悲哀”。这样的光景,在我也是那么的熟悉。我曾在一个普 通的傍晚,赤足走在泰国普吉岛的安达曼海滩,更南望,就是伟大的印度洋!这时 候,有凉润的海风吹来,晚霞飘飞的天上,静悬着一轮绯红的斜阳,又缓缓地向着 平滑的海面沉坠。我踩着一层层漫上脚面的海水,痴痴地望着。这艳美的落霞哟, 这流闪的沧波!一幅奇异的画自此就深印于我的心。天底下的海色都是一样的吧? 只消将唐人诗改动两字,就可把意思道明,是:人生代代无穷已,海日年年只相似。 陈衡哲临海的怅惋,是同我的意念相融的啊!这也正是我读此篇文字所感动的地方。 而在满天晴光映射下的长滩游望,又见着一张“云霞出海曙”的诗意画了,人也笼 入明灿的霞辉里去。陈衡哲到了渤海边,在这万顷烟波上升落的日月星,舒卷的云 雾霞,如何不让她一一写来?笔墨所到的联峰山、鸽子窝,我又岂能觉得陌生?在 松间的清光下,在水浪的唏嘘里凝望东升之月,何等欣畅!她这样写着,我这样念 着,心也飘入文字泛出的光影中了。是如许的数句:“松林之下,卧看天上海面的 光辉。那晚的云是特别的可爱,疏散的是那样的潇洒轻盈,浓厚的是那样的整齐, 那样的有层次,它们使得那圆月时时变换形态与光辉,使得它分外可爱。不过若从 水面上看,却又愿天空净碧,方能见到万里银波的伟大与清丽。”在鸽子窝,伴她 们野餐的,是海波托出的一丸红月;而送她们戴月归去的,则是闪烁于树林之中的 波光云影。陈衡哲仿佛偏爱这略带几分孤独气的恬静,才肯花费字句来对景描摹, 且把淡淡的情愫也凭寄在里面。 mpanel(1); 陈衡哲也写在海边游嬉的男女,那个远去的年代的侧影依稀可以辨出。她将长 带形的海滩划为三段,而在这不同的部分中度夏的人,风俗和肤色又是多么的相异! 金色的沙滩在她眼里不啻一个社会的展场。教会派占据的东山,在旧式的智识空气 里,是激不起什么波澜的。只有在石岭一带的中部,那些在中国经商暴发的德俄商 人,则用“血红的嘴唇,流动的秋波”造出一片“情感狂放、肉感浓厚的空气”。 揣摩这番语调,何尝没潜含一点嫉俗的态度呢?这又让我忆及普吉的卡伦海滩。岁 月流转,洋人的习性有何改变呢?到了西部的联峰山,眼见的全是耽享林泉之乐的 中国富翁和贵人。那些年轻女子,受着公益会的影响,面对辽阔的大海,也收紧浪 漫的心情――或是撑开伞很斯文地坐着,或是“提着那时髦美丽的长衫,小心谨慎 的,在沙滩上轻移莲步而已”。陈衡哲写着风景里的人,实则是在勾勒斑杂的世象, 是在喻示中西文化的异质。她的精神徜徉于自然与人、诗境和实境之间。这样的述 游,使风光不枯,又使在山水里游乐的人,有了生动的背景。静美的文思、温婉的 意态,又都透出世家出身的她所特具的娴雅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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