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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凉山景中 ――许地山的《上景山》 北京的景山,是一处常能牵动我恋旧之情的地方。站到山亭上,太液池的水影 犹如静女的秀靥在我的眸光中浮闪。紫禁城鳞鳞的屋瓦在阳光的朗照下,那片刺目 的金黄给四近矮舍的青灰颜色一衬,显出一种在上的倨傲。皇苑凤阙怎能和民宅陋 巷互融呢?金銮殿拖着沉重的暗影,明清两代的风流远逝,倚着万春亭凉滑的石栏 望它,心也是冷的。自然和生命的欢欣总在幽峭宫墙的外面。对这样一片囚锢灵魂 的禁域,能表示一点特别的意思吗?这里我就要来想许地山和他的一篇《上景山》。 许地山绘物的精微,皆由潜心的体察来,又凭了清灵的词句,从容勾画,且在 笔致中添一点禅味进去。到了这篇文字里,情形有了不同,他是取一种下临的视角 来审看这座深宫,杂感式的言语间含了冷峻的批判,希求透过历史的一层而影射过 眼的现状。其实也真该他这样用笔,有那棵吊死崇祯帝的槐树在,看它苍然的样子, 游山者的心情怎能闲逸呢? 景山给了许地山一个看台,他孤伫着,任思绪飘飞,飞入错综的旧史,在一堆 泛出霉味的陈年账册里完成对于前朝的评价与判断,而风景的审美性被搁置到文章 外面。他唤来久眠于青史中的人物,在宫城顶上的那片云一般的金光中朦胧地浮现。 为秦始皇铭石颂德的李斯在神武门前掀髯而立,手抚布满小篆的琅琊台刻石。许地 山在这里放胆用笔,将皇帝也看成是强盗的一种:“他抢了天下,把自己监禁在宫 中,把一切宝物聚在身边,以为他是富有天下。”而最为他所厌憎的却是“那班为 大盗之一底斯文贼”,也即是李斯式的人物。在这里,将后李斯千几百年的张献忠 也请上台,用这位大西王的一个传闻来表明对于念书人的态度。王志道不过一个秀 才,也被张献忠杀掉祭旗,下场和腰斩于咸阳市中的李丞相真无不同。许地山临着 华殿森列的紫禁城,讲起这一段,全无气闷,只在静心述说历史上一些帮闲者的遭 际。我感觉,这番文字后面,总像隐伏着什么缘由。中国的读书人,向来析为两种 :清介狷洁的、倚权附势的,各走着自守或趋奉的路。许地山所鄙薄的,正在后一 种。 mpanel(1); 积滞于旧史的笔致是沉郁的,就使得本很疏略的记景文字浮显一点亮色,是这 样的数句:“东城西城底天空中,时见一群一群旋飞底鸽子……它能在空中发出和 悦的响声,翩翩地飞绕着,教人觉得在一个灰白色的冷天,满天乱飞乱叫底老鸹底 讨厌。然而在刮大风底时候,若是你有勇气上景山底最高处,看看天安门楼屋脊上 底鸦群,噪叫底声音是听不见,它们随风飞扬,直像从什么大树飘下来底败叶,凌 乱得有意思。”许地山的眼光会落至世间细微处,心柔柔地感悟着它,笔轻轻地勾 触着它,风景受了精神煦风的吹拂,自会诗化般地美丽,也使无数心境变得清朗。 虽在叶落的残秋,旧京上空绕响的鸽哨亦仿佛袅袅仙音。而从景山朝北面望过去, 地安门大街上行走的人马、鼓楼巍然的影子、隐约的市声……又全是我眼熟的街景 啊!内心就感到温馨。便想绕山一走,看那棵半死的槐树而遥忆明末的烽烟;看那 座奉祀清皇室祖先影像的寿皇殿,如入明堂太庙。现今游园的百姓多起来,谈笑声 稠,此殿的过去还有谁知呢?在许地山看,维新的风一吹,“每年底祭祀不举行了, 庄严底神乐再也不能听见,只有从乡间进城来唱秧歌底孩子们,在墙外打底锣鼓, 有时还可以送到殿前”。沧桑几度?述感、寄慨,许地山的笔只一动,就挥去千年 风云。 记游之文,原是可以向史倾近的,借景而发愿,恰如做着晋人的《咏史》诗。 许地山的一篇《上景山》,提供了游记的另样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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