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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忆巴山夜雨情 ――郭沫若的《重庆值得留恋》 重庆值得留恋吗?是的。何以匆匆二日便有这般深厚的感情呢?我也说不清。 大约只是应了范成大诗意:“片时春梦,江南天阔。” 想到郭沫若先生曾在这里写下《重庆值得留恋》一文,佳构在前,我可以不必 磨墨濡毫了。 那天从涪陵乘了一夜的江轮,凌晨抵朝天门,不意竟滑了一跤,将髌骨摔裂。 望码头数百级石阶层层叠叠,高可步云,直在心中叫苦。人到了伤病时,人生观或 许真会发生变化?我始相信人和自然是存在有缘与无缘分别的。看来我同重庆隔膜, 不然,何以我几十年的湖海平原、山地川泽的奔波均无恙,而刚登临这座著名的山 城,却如此沮丧!我找不到其他的解释,一片骤起的愁绪中,风也寂寞景也憔悴, 梦里山水缺。我是加倍地体会到山城的冷峻,冷峻得毫不掩饰,冷峻得没有一丝温 情。难怪郭沫若要诅咒重庆的崎岖。 望着纵横在绿阴中的街道和起伏于浓翠深处的石径,我记起郭沫若的感慨: “中国的都市里面还有像重庆这样,更能表示出人力的伟大的吗?完全靠人力把一 簇山陵铲成了一座相当近代化的都市。这首先就值得我们把来作为精神上的鼓励。” 我是被这段文字激动着了。它写出了中国人豪迈坚忍的创造力。“生而不淑,孰谓 其寿?死而不朽,孰谓其夭?”擘山的巨灵、填海的精卫、逐日的夸父、移山的愚 公,造山川,导江河,这片川东形胜之地的苗、巴先民,是盘古氏的后裔。曲生何 乐?直死何悲?他们凭借着精神的膂力和心灵的斧柯,在苍茫的大山胸膛开拓出这 座古老城池,并在流逝的岁月中变换新容。这是值得我们永远骄傲的。可惜我被一 条伤腿拖住,不能登临枇杷山眺望夜重庆水上浮宫般的辉煌景色,只好在幻觉与想 像里领略风光了。 雾是山之气。蜀犬吠日,皆因巴蜀山高恒雨而日少,整天弥漫的是难以消散的 浓雾,不像北方,久旱而长作云霓之望,雾重庆的景象我只在临抵的时刻从江船中 遥视了一眼轮廓,此后便卧于病榻,故没有深刻的记忆。印象强烈的,却是湿雾的 化身――雨。差不多白天与夜晚均下着雨。温庭筠:“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 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那雨声微微的、柔柔的、甜甜的,不知是滑 落在葱翠的蕉叶上还是滴淌在我的心中。烟雨深巷,绿叶摇窗,一阵风轻舞,绣出 花枝红袅。这斜飘天地间的山城雨,仿佛林间游丝,仿佛溪涧流瀑,使重庆浸在一 片温软缠绵的情调里。一切都是朦胧的,柔曼的,飘忽不定的,说不清是微雨凝成 了淡雾,还是淡雾化作了微雨。到处都是葱茏的诗意。花径暗香流,点点苔痕湿重, 蜀鸟吴花,几层苍翠。连长江那边悠长的轮笛,都好像远天传来的幽婉梵音,醉了 棕榈深绿处的流莺。当地人说我来得也巧,平日里重庆白天极少阴雨,只是到了夜 晚才淅沥个不停,故李商隐西窗剪烛思归期,静听夜雨涨秋池。巴山夜雨,不知伴 过多少天涯游子怀乡的梦境。隔望疏帘,未见江楼淡月,我只凝眸榻前一庭雨竹乱 窗影,是在心底以义山之诗凌千里烟波而北寄的。无心浅醉闲眠,设若能杖履于细 雨中湿漉漉的街面,我真愿意淋一身浓碧,让满目青翠在树影波光中柔柔地晕出一 个透明的梦,抹染一篇绿色的童话。 mpanel(1); 雨是飞翔的雾,是舞蹈的精灵,所以,我理解了郭沫若对雾重庆的赞美:“你 请在雾中看看四面的江山胜景吧,那实在有形容不出的美妙。不是江南不是塞北, 而是真真正正的重庆。” “想到尚在重庆的战友们,谁能不对于重庆更加留恋?”隔过近半个世纪,我 亦感郭沫若此语犹新。我离开重庆时,天依旧蒙蒙地飘着雨,模糊了山城的曲线、 轮廓和车辆人流的形迹。朋友送行,别绪依依。我体味着重庆人山一样的棱角、雨 一般的柔情。韦庄词:“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我却将心留在了巴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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