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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岳清话
――胡适的《庐山游记》
胡适的新风格的游记出来,便务去古典的习气,而表现着白话散文明了、平易
的作风,也把他“不摹仿古人”的文学改良的口号落实到创作上。在这篇《庐山游
记》中,一座千古的匡庐给他写来,不去循着古人登览寄慨的旧格,指陈故史,也
不深藏什么典据,只是随记着山行的零札,似无用心而游山之乐却久含在字句里。
体式的一新,使得读而易解,文章面目、笔墨滋味,在千百年游记中是首辟了蹊径
的。
胡适以为,成功的文学“当以能普及最大多数之国人为一大能事”。明畅的文
字、创异的文体最可显示形式上的开新,文学革命当于此着眼。就是访过匡庐的古
迹,下笔,亦不避俗字俗语而毋用典。
书院和佛寺,为庐山文化的两大宗,也正是胡先生在文章中最用力的地方。笔
笔皆从浅处写来,把中国书院的源流和禅家的大略说得简要明白。不入艰深,在他
这样一位鸿儒看,自有道理。身临风景,他的兴味多在满山满谷的杜鹃花,深峡间
的瀑布水。
到了庐山这样的胜处,忆古和追史都不可免。能以清简而得要的文字述出,确
属好手段。胡先生写白鹿洞书院一段,削繁叶而存茁干,有平易素淡之美。若换一
位有獭祭之瘾的冬烘先生来写,不知会占去几页纸呢!文曰:“白鹿洞在历史上占
一个特殊地位,有两个原因。第一,因为白鹿洞书院是最早的一个书院。南唐元中
(937 ―942 )建为庐山国学,置田聚徒,以李善道为洞主。宋初因置为书院,与
睢阳石鼓岳麓三书院并称为‘四大书院’,为书院的四个祖宗。第二,因为朱子重
建白鹿洞书院,明定学规,遂成后世几百年‘讲学式’的书院的规模。宋末以至清
初的书院皆属于这一种。到乾隆以后,朴学之风气已成,方才有一种新式的书院起
来;阮元所创的诂经精舍、学海堂,可算是这种新式书院的代表。南宋的书院祀北
宋周邵程诸先生;元明的书院祀程朱;晚明的书院多祀阳明;王学衰后,书院多祀
程朱。乾嘉以后的书院乃不祀理学家而改祀许慎郑玄等。所祀的不同便是这两大派
书院的根本不同。”如宣讲书院史略而要言不烦。这般概说,完全出诸平白的直叙,
不发一点议论、不抒一点情在里面,真见出胡先生在学问上的功夫。只这疏淡自然
的几笔就可详明,何劳多费字句呢?这种学者式的叙写状态,偏重的是知识,而非
世人习见的理与情,或是看似精彩的比喻和形容,很可以透出一种从容的风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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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的万杉寺、秀峰寺、归宗寺,大约是胡先生在一日间游到的。古樟、废址,
同旧寺相关的人与史,在他这里,虽博通,也只是略说而已,并无心纠缠,足见胡
氏一番清幽的襟怀。倒是柴桑桥近处的渊明醉石和朱子的长跋,颇涉遐想。我那年
过庐山时,未暇去马回岭寻访陶潜故里,读至此处,犹与数十年前的胡先生同感也。
他说得对,“不如阙疑为止”。他在这里的一句议论也发得妙:“陶渊明不肯折腰,
为什么却爱那最会折腰的柳树?”聊博一叹。
“晚上在归宗寺过夜”这句话,成了文章的煞尾。有一点散淡,有一点幽寂,
却又是去游这座佛山应抱的情致。唐诗:“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胡氏仿若
入山的隐者,连文字也不落什么迹象了,风概略近解绶归田的陶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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