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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雨迷远近绿萝见桑麻 ――周作人的《乌篷船》 钟叔河有过声明:关于周作人,只能辑其文,而不能论其人,这态度是客观的, 我们所理会的和历史学家不同,单纯是看好他的文章和即兴发表的一些感想罢了。 比方现在讲到的这篇《乌篷船》,我疑心周先生起初的意思并不是把它当作一则游 记来写的,不过是为友人提供的关于故乡的一些景象,但是他笔下却能生花,让平 淡的琐事也泛出诗意的微笑,赏心而悦目, 不惟乡曲之思,更有怀旧之恋。也难怪 人们要把它当成游记来读且品评得头头是道,如同面对经典。 周作人写他故乡浙东的文章到底有多少篇? 我没有过统计, 但总能列出一串名 目,不过,印象中这一篇《乌篷船》是较出色的。再说,他本人对故乡的理解也有 特别之处: “我的故乡不止一个,凡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故乡对于我并没有什么特别 的情分,只因钓于斯游于斯的关系,朝夕会面,遂成相识,正如乡村里的邻舍一样, 虽然不是亲属,别后有时也要想念到他们。” 这便是周先生对故乡所怀的一种情绪,《乌篷船》的写作,大约也是在类似感 觉的驱使下成功的。 周先生做情趣文章,即便写故乡,这方面的材料也大多是寻常的风光物体,如 《三味书屋的轶志》、《故乡的野菜》、《绍兴酒的将来》、《故乡的雨》、《勾 践的绍兴话》、《烤越鸡》、《旧戏的印象》和《东湖五十年》等等,光瞧题目, 就可以知道没有什么不能够入他的文章。虽然读者不一定是山阴道上人,也会感觉 亲近,而不是须恭恭敬敬才能看得的大块文章。光是写船,周先生就有《航船与埠 船》、《渡船问题》、《水乡的船店》和《画里的船》等随笔小品,权可作为《乌 篷船》的姊妹篇来读。 船是江南水乡的精灵。有一回从皖南去浙西,在新安江航行时,我曾经见到过 泊岸的一种细小的船,黑色,拱篷,首尾翘起,在绿波中轻盈如一弯月牙儿,当地 人说这是鸬鹚船。鸬鹚通常叫做鱼鹰,大约是助渔人之捕而得出这个船的名称,乌 篷船以载渡为业,形制自然更要讲究,周作人特意作了细致描述: “船有两种,普通坐的都是‘乌篷船’,白篷的大抵作航船用……乌篷船大的 为‘四明瓦’,小的为脚划船,亦称小船。但是最适用的还是在这中间的‘三道’, 亦即三明瓦。篷是半圆形的,用竹片编成,中夹竹箬,上涂黑油;在两扇‘定篷’ 之间放着一扇遮阳,也是半圆的,木作格子,嵌着一片片的小鱼鳞,径约一寸,颇 有点透明,略似玻璃而坚韧耐用,这就称为明瓦。三明瓦者,谓其中舱有两道,后 舱有一道明瓦也。船尾用橹,大抵两支,船首有竹篙,用以定船。船头着眉目,状 如老虎,但似在微笑,颇滑稽而不可怕,惟白篷船则无之。三道船篷之高大约可以 使你直立,舱宽可以放下一顶方桌,四个人坐着打麻将……” 读过上面文字,我就自然回忆起自己驾一叶渔舟风里浪里的往事。周先生的叙 述,我是极容易找到相同感觉的。“镜湖俯仰两青天,万顷玻璃一叶船”,荡棹于 细浪中,那缕独特的情绪是语言难以道尽的。 乌篷船蕴含着一种江南水乡的文化韵味,要了解绍兴风情,乘舟楫以优游大约 为最理想的办法,心会浸在水的柔情中。以船连贯全篇,周先生真是物色了一件好 “道具”。 泛舟必游历两岸无限风光,知堂老人使出了描画的好手段,和平冲淡的笔墨细 腻晕染,极有闲话沧桑的悠恬之感: mpanel(1); “你坐在船上,应该是游山的态度,看看四周物色,随处可见的山,岸旁的乌 桕,河边的红蓼和白,渔舍,各式各样的桥,困倦的时候睡在舱中拿出随笔来看, 或者冲一碗清茶喝喝……夜间睡在舱中,听水声橹声,来往船只的招呼声,以及乡 间的犬吠鸡鸣,也都很有意思。雇一只船到乡下去看庙戏,可以了解中国旧戏的真 趣味……” 这实在是一幅小桥流水人家的图画,韵致古旧,仿佛隔世,是在陶渊明的古诗 中能够找到的那番境界,但跨鹤逍遥之概,还颇令人玩味。周先生笔调悠然淡散, 给绍兴古镇覆上温馨的朦胧美,我极佩服他设语的功夫,这江南水乡泽国的神韵, 似乎只有用这一副笔墨表现才恰当,这不同于寻常吟风弄月的文章,徒慕华丽,反 倒显出失血般的苍白。特别像看夜戏等传统风俗,也被写进风景,便更加烘托出浓 厚的文化氛围。 “红雨棹边迷远近,绿萝阴里见桑麻”,我盼望能早些到绍兴去。乌篷船大约 仍很完好地在河道上漂,载我去知堂老人描画的那片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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