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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歌者说,你掀开了人生最关键的一页! 我回答,但我当时却似乎只看到了满纸尽写的是雪驹!雪驹!雪驹! 歌者说,人和骏马…… 我回答,是的!一种局外人绝难理解的亲密关系。英国的李约瑟博士说,自从 中国人发明了马镫,人和骏马就融为一体了。不但曾改变过中世纪的历史,而且还 流传下来许多人和骏马动人的传说。 歌者说,你和雪驹就是一例…… 我回答,情同此理。为此,当我一离开珊丹和索布妲姨妈,在黑沉沉的暗夜里 我便只剩下一个愿望了:尽快地和雪驹融为一体。那种渴切的心情是很难一言而尽 的,直到多少年后我才选中了一句话: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歌者说,悠悠草原情…… 我回答,更何况,我和雪驹是几乎同时失掉了母亲,是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 对我来说,它已不仅仅是匹骏马,而是家庭中必不可少的一员。没有它,我的梦想 就失掉了腿。没有它,我的未来将变得永远遥远。自打我投身于暗夜这一刻,我的 心灵就一直发出这样的呼唤:我的马啊!我的马…… 歌者说,那你就从这里说起吧! 我回答,是时候了…… 莽莽苍苍的荒野,黑沉沉的夜…… 我跨着无声的骏马急驰着,奔向那暗夜中的远山,奔向那黑暗中的峡谷!马蹄 是包着破毡片,而我那发自心灵的呼唤却是无遮无掩的: 雪驹!雪驹!你在哪里? 是的!一天不见还像三年呢!我和雪驹已经整整分别一个多月了,我这心灵的 呼唤它还能听到吗? 我不由得感到有些慌乱…… 但胯下这匹骏马既然是索布妲姨妈为我选中的,当然应该是熟悉山路的。果然, 片刻工夫便穿过了黑沉沉的草原,迎来了那黑沉沉的峡谷。绝无退路,蓦地便嗅到 了一股恶煞煞的荒蛮气息,我知道我已经在黑暗中冲进了那险要的山口。峰峦叠峰, 峭壁森严,四周黑压压的,更显得伸手难辨五指了。 我有些惘然,下意识地调转了马头…… 山下更黑更暗,只听得峡谷外又是一片嘈杂。很显然,为了保证我的安全出走, 索布妲姨妈真是煞费了苦心。派出了几匹烈马幽灵般地奔腾着,顿使得山脚下的亲 丁们陷入了盲目的追逐之中。峡谷的封锁被打乱了,使我才得以安全脱险。我感谢 姨妈,我思念珊丹,我也因此不由得埋怨起雪驹来。 莫非你就无动于衷吗? 还是听不到雪驹的一丝声息,我失望地在想了:马,毕竟只不过是一匹马。当 人们为着解救它的小主人出生人死时,它却久久不见踪影。难道它已被那恶煞煞的 原始荒野气息融化了吗?忘却了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要知道,分开已经一 个多月了。 顿时,我在暗夜里更感到惶恐不安了…… 但又好像不是。雪驹如果真被原始丛莽深深吸引去了,那峡谷外将不会总是守 候着小玛力嘎和他的爪牙。几乎每个人都可证明,一个多月来雪驹始终在峡谷外昂 首转望着。似玉雕,似银铸。虽不乏警觉,但却痴心不改。有一天,风狂雨骤,雷 电交加,就连小玛力嘎等都惟恐躲之不及,它却驾着风,冒着雨,追逐着霹雷闪电, 又突然闪现在自家那空荡荡的破烂蒙古包前。不住地长嘶,不住地哀鸣,似在向苍 天发出声声质问:在哪里?在哪里?我的小主人在哪里? 风雨掩不住,雷电闪不住! mpanel(1); 如咽,如诉,长嘶不已! 暴雨倾盆,电光闪烁! 它却痴痴一动不动! 仿佛凝固了! 而现在…… 大山深处,夜色更浓更黑。环顾四周,全是黑压压的悬崖峭壁。这对于一个从 小生活在坦荡大草原上的男孩子来说,更难承受这种沉重的心理压力。没有风,没 有雨,更没有闪电雷鸣,但这种近于原始的死寂无声,却更使人感受到了一种神秘 的恐惧。我终于哭声哭气地又开始喊叫了: “雪驹!雪驹!我的雪驹……” 我这一喊叫不要紧,胯下那马匹也显然惶恐不安了。它也是大草原上驰骋惯了 的,显然对这夜幕笼罩下的沟沟坎坎充满了疑惧。渐渐地竟再也不肯前进,似乎再 要一迈蹄腿就会栽下万丈深渊去。霎时间,夜仿佛黑得更可怕了。浓如墨漆,好像 处处都隐伏着深不可测的危机。在峡谷内走了有多远?我不知道。反正从这一刻起, 我再不敢轻易策马走动了。 静止!自我画地为牢…… 最终,我连跨在马背上也觉得不稳妥了,还是脚踏大地心里踏实。但谁料我刚 刚翻身下得马背,那马匹竟突然拽脱我手中的缰绳,仓皇失措地便向峡谷外跑去。 老马识途,竟抛下我留在黑暗中不管不顾了。这一下,我连个动物伙伴也没有了, 深夜中恶煞煞的原始丛莽中只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我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开始摸索 着。瞎子一般,只好在黑暗中哭了。雪驹!我对雪驹几乎失望透了,它怎么竟丝毫 听不到小主人发出的信息? 孤立无援,进退两难…… 但绝不仅此而已,死一般的寂静本来已够令人提心吊胆了,蓦地却又听到几只 夜鸟儿的惊飞声。 啊!不对…… 但尚未等我喊出声来,我已经被猛地扑倒在恶草丛中了。是人?是兽?魂飞魄 散难以判定。黑沉沉的暗夜,恶煞煞的丛莽,惊惧间我似乎只有听天由命了。 孩子!我毕竟还是一个孩子! 下意识,我只懂得哭。 背后似一只大手? 啊!是人…… “啊哈!”随之便响起个猴里猴气的声音,“奸细!肯定是个奸细!” “别胡说!”还有个壮汉的声音。 “我不是!我不是!”只要是人我就不怕,我挣扎着大喊了,“我不是奸细!” “别瞎嚷!”大手突然捂住了我的嘴。 “对!对!”那猴里猴气的声音又响起了,“大声嚷嚷,就是给山口外通风报 信!” “你还嚷呢!”我不服。 “我是捏着嗓子!”他还是有理。 “还不快走!”那壮汉话音未落,我只觉得悠一下便被扛上了肩头。 “老实点!”猴气的声音也在威胁我。 “我……”我不再反抗了。 是的!只要是人我就不怕,反而倒有一种从困境中得到解脱的感觉:人!总算 在这黑沉沉的原始丛莽中又遇到了人! 莫非我巧遇了山野中的好汉? 夜,依然浓如泼墨,我绝对分辨不清他们的身影。只觉得那壮汉实在强悍有力, 竟使得我在他的肩头动弹不得。而那猴里猴气的声音也在始终跟踪着我,仿佛随时 在防范我的脱逃。天哪!我还怎么逃?两眼漆黑,就连挪步也怕出了危险。而他们 似乎却长着夜行眼,在黑暗中竟然出没自如。 他们要把我带到哪儿? 不知道。凭感觉我发现并没走多远,好像只是下了个陡坡,便来到一片草莽丛 中了。荆棘的枝极,恶草的叶条,不断地拂扫着我的面颊,勾挂着我破烂的衣裳。 一股恶煞煞的原始气息,顿时迎面阵阵向我扑来。停下了!只听得那壮汉一声口哨, 便陡然听见似有骏马长嘶着呼应。还没待我分清东南西北,黑暗中便觉得有蹄声响 动。刚等我又要发问,我发现自己已经被放在马鞍前了。迅雷不及掩耳,随之两匹 骏马便在暗夜中奔腾穿行了。我被那壮汉搂着飞驰,而那猴里猴气的声音也始终追 逐着不放过我。 现在绝不需要捏紧嗓子说话了…… “奸细!奸细!”他又在嚷嚷了,“肯定是个奸细!” “你胡说!我找马!”我也喊。 “找马?”他来劲儿了,“怪不得癞狗子们堵山口呢!替小鬼子们找吧?” “更胡说!我找雪驹!”我劲儿也不小。 “雪驹?”他似未听懂,“什么宝贝玩意儿?啊哈!你把我们这儿当贼窝了?” “我是找一匹白马!”我大叫了。 “白马?”他似恍然大悟了,“白马?原来你小子也在找这匹白马?” “是又怎么样?”当然我理直气壮了。 “怎么样?”谁料他却像抓住把柄了,“争功吧?领赏吧?送给日本鬼子讨好 吧?又当干儿子又当蒙奸吧?” “你、你胡说八道!”我气极了。 “冤枉了你?”他也毫不退让。 “冤枉!”这回轮到我发泄了,“冤枉!是冤枉!我只是想让它躲起来,藏起 来,远天远地避开来!绝不送给小日本,我还等着有一天给温都尔王爷夺第一呢!” “什么?什么?”如听天方夜谭。 “给王爷争第一!”我却格外肯定。 “奸细!奸细!”没想到他也格外肯定了,“王爷不到山里来,他就是日本鬼 子的大走狗!你还要给他争第一,就是大走狗下的小走狗!错不了啦!奸细,奸细, 肯定是个奸细!” “什么?”我悲哀已极。 “住口!”壮汉制止了。 又只剩下无言的奔腾…… 说实话,悲哀是有点悲哀,但从那猴里猴气的声音中我还是得到了几分慰藉。 我隐隐约约已经判断出,他们很可能就属于那些原始丛莽中神出鬼没的特殊“响马”。 那壮汉尤其像,沉默不语,颇有好汉风度。而那猴里猴气的玩意儿就有点不像,多 嘴多舌,颇令人失望、真想看看他们各自的模样,只不该夜大黑了什么也看不清。 不知穿过几座山,跑了多少路…… 突然,那壮汉勒住了骏马,提出要把我的眼蒙住。我说我本来就什么也看不见, 可那猴里猴气的声音却说这是“规矩”!连好人也得如此,更何况很可能是个“奸 细”!我恨透了这小子,但我还是无可奈何地被蒙住了眼睛。黑了,似乎连心头霎 时也变得一片漆黑。为什么?这是为什么?猛地我意识到,或许那好汉们的营地就 要到了! 果然如此…… 也不知又拐过几道山弯,又越过几道坡坎,只听得骏马一阵阵激昂的长嘶,骤 然便稳稳站住再也不动了。虽然我仍被蒙着双眼,但还是感到了一股股热腾腾的气 息扑面而来。似有人语声、马啸声、烈焰燃烧声,其间甚至还有那含着淡淡忧郁的 古老民歌声。 我这是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我正在感到惊讶,眼睛被那壮汉打开了。天哪!顿时我就被眼前的景象搞得目 瞪口呆了。要知道和那沉沉的暗夜相比,这儿简直是个灿烂辉煌的世界。显然,这 是一片野草丛生的山弯,四周被黑压压的悬崖峭壁环抱着。山弯里顺着草坡点燃了 一堆又一堆篝火,跃荡的火焰使这原始的丛莽仿佛化成了个童话般的幻境。人的暗 影、马的暗影,好像都被镶上了金边。忽明忽暗,闪闪烁烁,真让人感到眼花缭乱。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火堆旁偏偏有人扯起嗓子“吼”起了一首歌: 你知道这大山里有几道川? 拐了几道弯弯才能到眼前? 爬了几道梁梁绕了几道沟? 小哥哥你走了多少冤枉路…… 笑声随着这野性的小曲儿轰然而起。笑得粗犷,笑得奔放,笑得无遮无掩。目 标似集中于我,更笑得我进退两难。火焰也在欢腾地跃荡着,现在我随着笑声也渐 渐看清了。好汉!好汉!肯定是日本人诅咒为“响马”的那帮好汉!有的头发杂乱, 有的胡须虬然,有的穿着老百姓的蒙古袍子,有的穿着缴获来的日伪军服装,有的 大夏天竟还反穿着老羊皮袄……但个个豪迈,人人开朗,在熊熊的篝火辉映下,仿 佛一个个都是天生铜铸铁打一般。 笑声,使我渐渐松弛下来…… “别笑!别笑!”谁料那猴里猴气的声音却骤然响了起来。天哪!他果然像猴 一样,早蹿到好汉群里了。 “什么?什么?”好汉们本来不当回事。 “奸细!奸细!”他却猴里猴气嚷嚷的声音更大了,“这小子肯定是个奸细!” “奸细?”笑声戛然而止。 倒霉了!我气狠狠地循声望去,恨不得把这猴里猴气的东西咬两口!奸细?谁 是奸细了?但这一望,却使我真有点大失所望!一路上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这回在 篝火照耀下总算原形毕露了! 天哪!原来猴头巴脑的也是个孩子! 只见这家伙小是小点,但在好汉群中却显得格外显眼。除了像只猴子那样不老 实地待着外,就是他有着一个程明瓦亮的小光头。一根毛也没有,颇为彻底。穿着 也很讲究。就他一点也不像好汉,可偏他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旧军服。虽松松垮垮 长可过膝,却用一条大皮带扎着也颇人模人样的。真让人可气!他又在尖着嗓子嚷 嚷:奸细!奸细!我再忍无可忍了,似根本忘了身后还有一条壮汉押着我,一下子 便向他扑了过去。 “你、你才是奸细!”我大声咆哮了。 “哈!”他竟很平静,“污蔑抗日老战士是奸细?老战士!你懂吗?老就是久 经考验!老就是我这样的!” “那你也不能造谣!”我喊着。 “造谣?”他显然又翻开了老账,“日本鬼子要来找白马,小玛力嘎要来找白 马,他也要进山找白马,不是奸细是什么?” “我?我?”我简直气极了。 “没词了吧?”猴气倍增,接着又是那些车轱辘话,“争功吧?邀赏吧?送给 日本天皇卖国吧?又当干儿子又当蒙奸吧?” “不是!不是!就不是!”我跳起来了。 “就是!就是!你就是!”他跳得更高。 “我让你胡说!”我扑过去了。 “哈哈!要打架!”他也迎上来了。 “撕烂你的臭嘴!”我扭着他。 “打烂你这个奸细!”他拧着我。 “我?”我喊着,别人拉也拉不开。 “你!”他叫着,别人劝也劝不住。 “我?我?”我终于把他掼翻在地,恍然似忆起了什么,我高叫了,“我是中 国人!” “你是中国人?”他竟没生气。 “是,是,”我委屈地哭述着,“索布妲姨妈早就告诉过我……” “你再说一遍!”这小子竟要求我。 “说就说!”我擦着鼻涕哭叫着,“我、是、中、国、人!” “孩子!”那暗影中的壮汉终于挺身而出了。 “头儿!”谁料当即引起了阵阵欢呼。 谁?我也下意识地转身望去―― 只见得在一堆堆篝火辉映下,那一直抱着我跨马夜行的壮汉骤然闪现了。强悍、 矫健、青铜铸就一般。再一细看,更令我目瞪口呆。只见得一双鸦翅般的浓眉下, 大生着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黑黑的络腮胡子中,也难掩那刚毅的嘴角。尤其是那从 额头到面颊的刀疤,闪电一般,顿时引起我一连串的回忆。 “塔拉巴特尔?”我惊叫了。 “是我!”他迎上来了。 是塔拉巴特尔亲自去接应我,这简直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但这就是丛莽好汉的性格…… 后来我才知道,日本人根本封锁不了山野。即使小玛力嘎再为虎作伥,丛莽人 还是对草原了如指掌的。本来我进入峡谷是可以由别人接应的,但塔拉巴特尔还是 亲自出马了。前面说过,这是一群自发抗日的蒙古族健儿,虽处处学着抗联的作派, 但也不乏那种绝不忘恩负义的粗犷风格。既然是孩子的马救了自己,那自己为了马 也必须亲自去救孩子。只不过为了摸清我想些什么,才特意带了这么一位多嘴多舌 小猴似的人物。头头儿毕竟是头头儿!这不仅仅是为了以防万一,好像还是因为孩 子更容易和孩子沟通。 他这是在暗中一直观察着我。 而我却和人家打了架。 而且又哭又闹。 大煞风景…… “孩子!”他却为我抹着泪,“你叫什么名字?” “敖特纳森!”真不好意思。 “敖特纳森?”随之他朝着篝火发话了,“喂!大伙儿都听着:上次就是敖特 纳森的马救了我!” “啊!”一片赞叹声,都在注视我。 “马!”塔拉巴特尔还在提高声音说,“就是在峡谷口和癞皮狗们作对那匹白 马!神马配上神骑手,现在就算搭配齐了!” “打日本!打日本!”顿时激起一片呐喊。 “可我……”只能吞吞吐吐。 远天闪出一道鱼肚白。 篝火似暗淡了…… 只有那小子热情不减! 自从塔拉巴特尔当众介绍过我之后,他那小光头就对我紧追不舍了。亲热得实 在可以,颇似多少年后所说的“朋友加兄弟”。并且早向我自我介绍过了:蒙族起 了个藏族名,大伙儿都叫他:单巴! 但是我的心里却烦着呢…… 须知,我进山的目的只是为了寻找雪驹,为了暂时的躲避。只不过因为塔拉巴 特尔的豪放和仗义,才搞得我一时间不好意思开口罢了。现在我身在原始丛莽的深 处,离我那日夜渴求相见的雪驹再无大山阻隔了。我需要安静,我需要向我的骏马 发出心灵的呼唤…… 谁料却遇上了这么一个多嘴多舌的猴! 光头秃脑,喋喋不休,迫不及待地首先便向我介绍了一大堆新鲜名词。比如说 战士、战友、同志、首长、领导、革命、斗争,以至中华民族、无产阶级等等等等。 据他解释,战士、战友、同志等一般在丛莽中只称“伙计”就行了。首长和领导还 是叫“头儿”顺口。革命和斗争也就是“打狗日的小日本”!中华民族可称做“五 个指头攥成一个拳头”!无产阶级是说明“穷得连根毛儿也没有”,就像他那新剃 了的光头…… 但我能听得进去吗? “伙计!”他也产生了疑问,“是不是屁股上扎进了根刺儿?” “没!没有!”真烦人。 “没有?”他开始摆“老战士”的谱了,“那为什么不好好受教育?” “什么是教育?”我更不耐烦了。 “教育?”显然他对这个新词也说不明白,“教育?教育?他妈的就是乖乖听 说呗!” “我不听!我不听!”我嚷嚷了。 “完了!”他很泄气,但随之还是一串新名词,“塔拉巴特尔说,教育关系着 觉悟,觉悟关系着进步,进步关系着打日本,打日本关系着……” “不听不听,喇嘛念经!”我捂住了耳朵。 “伙计!你怎么了?”他很悲哀。 “我想马……”我脱口而出。 “想马?”谁想他也来劲儿了。 “相马……”我说。 “这好说!这好说!”他竟蹦了起来,“这要比“教育’你容易多了!新词太 多,记不住!可要说这马,伙计!你算找对人了!” 我俩第一次有了共同语言…… 单巴这小子告诉我说,大山深处也早知道了要用雪驹“进贡”之说。像强盗一 样糟蹋人家的草原,还要逼着人家牵着骏马磕头称臣去祝寿。耻辱!耻辱!丛莽好 汉差点气炸了。塔拉巴特尔说得对:马!向来是蒙古民族的象征!绝不能让大小玛 力嘎的阴谋得逞,要不然就等于给中国人脸上抹黑!只不该那白马早自由自在地归 了野马群,就连山林里的健儿也对它奈何不得。于是,每当白天它在峡谷回怅惘转 望的时候,塔拉巴特尔就在山崖上暗中布下了神枪手。谨防意外,枪口对准了那敢 于轻举妄动的人。而每当它傍晚失望地归来,塔拉巴特尔又派人暗中观察它的动静。 无巧不成书,这个人就是他这位“老战士”――单巴! 这简直令我太激动了…… 问,马上便是一连串的发问。但这秃头小子却又在摆谱了,转口便是“敖特纳 森同志要沉着”。好在倒是他自己猴里猴气“沉着”了没多久,随之便又主动滔滔 不绝地向我讲开了。据他说,那白马可算得太有良心了!光彩照人,矫健无比,本 来可以在野马群里落草为王。野马虽然个个桀骛不驯,野性十足,傲藐一切,出没 无常,但几乎天天都对它是成群迎来送去。尤其有一匹黑缎子似的小黑马,竟对它 忠顺得像个“刚娶过门的小媳妇”。可这匹白马就像把魂丢到山下大草原上似的, 愣是放着马王不当,放着“黑美人”不要,却天天准时跑到峡谷口外痴痴张望。一 开始,大伙儿还搞不明白它这是怎么了,只有塔拉巴特尔明白。他说,这匹白马是 依恋草原、依恋主人。草原回不去了,主人不见了,它的心也快碎了。难得呀!有 些人还不如这匹马……果然,它一直就是这样不知疲倦地远眺着。雷打不动,雨打 不停,而且还特别准时。每当太阳升起,丛莽中准会望见它那驰向山口的洁自身影。 听着,听着,我哭了…… “伙计!”他有点慌了,“怎么了?这又怎么了?” “还是想马……”我说。 “想马?”他不高兴了,“我这不是正给你说马吗?” “越说,我就越想!”我只好承认了。 “这儿?这儿?”他有点抓耳挠腮了。 “这儿,”我趁势将了他一军,“你不是个“老战士’吗?光说有什么用,有 本事你就领我去找雪驹!” “这可是个纪律问题!”他挺严肃的。 “吹牛!吹牛!你就会吹牛!”我才不管纪律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你说什么!”他被激怒了。 “你!你!”我却指着他的小光头喊着,“你根本就没见过雪驹!你根本就没 见过雪驹!” “啊哈!”他一听就蹦了起来。 “你又要打架!”我喊道。 “打架?”他叉着腰说,“等回来我再揍你。走!我这就带你瞧瞧咱是不是吹 牛!” “走就走!”当然我更来劲儿了。 “哼!”果然说走就走。 这天,那抹鱼肚白中渐泛出了杏红色的霞光,整个山野似正处在苏醒之中。但 是营地里却静悄悄的,像在黎明前打着最后一个盹。大黑了,几乎一夜未眠。 篝火也熄灭了,只是冒着缕缕青烟。 还有哨兵,远远站立着。 马匹不时打个响鼻。 又无声息了…… 而单巴这小子似乎要的就是这种氛围。带着我三蹿两跳,就钻入了丛莽深深的 茂草之中。这家伙果不愧是“老战士”,地形熟悉极了。又是三绕两拐,便把我带 到了一片山野的开阔地带。怪石磷峋,恶草丛生,他却说这儿是去峡谷必经之道, 让我就在一边等着吧! 我难免有点激动,眼睛睁得溜儿圆。 这小子却自个儿先躺在草滩里了。 我似受了影响,也坐下了。 太阳升起得似乎格外慢。 他打了个呵欠。 我也打了一个。 折腾了一夜。 困…… 除了战争的严酷外,这可以说是一个特别温馨的画面:朝霞满天,两个孩子却 在绿草坡上酣睡着了。一个光头光脑,一个毛头毛脑,你枕着我的胳膊,我压着你 的腿,憨态可掬,睡得格外香甜。脸上除了稚气的微笑外,竟很难看到一丝阴影。 但在我的感觉中,我却是绝对清醒的。 太阳很听话,升得老高老高的。 山头很好看,变得好绿好绿的。 天空很晴朗,显得湛蓝湛蓝的。 我也很精神,站得笔直笔直的。 风儿吹动着,草儿微拂着。 突然,似有道银光一闪。 绿波中似荡起一团云。 啊!雪驹! 我的马…… 我激动不已,伸出双手欢叫着迎上去了。是它!是它!洁白如雪,晶莹似玉, 朝霞中灼灼泛着银光。 雪驹!雪驹!我的雪驹…… 它也站住了,停蹄注视着我。但那目光却使得我大感意外。直勾勾的,就像望 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雪驹!难道忘了你的小主人?! 好似这样。它惊疑地嘶叫了,扬起了雪白的鬃,舞起了雪白的尾,抛开我就又 要向峡谷急驰而去。 雪驹!我在这里呀! 但它不听,还是一点也认不出我来。跑,还在四蹄翻飞地跑!逼得我只能一边 跟着它狂奔,一面声嘶力竭地喊叫:不能呀!外头有小玛力嘎,他要把你逮住送给 小日本呀! 雪驹!似乎懂了…… 但回首一再凝望,还好像是面对着一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似进退两难了,一 声长嘶,便猛地腾空而起。像一团轻云一般,就要向远天飞去。蓦地,我忆起了童 年雪驹降生时的那个梦:它是半空中一条哈达化成马驹降临人间的。难道它现在认 不出小主人,绝望了,又要化成哈达凌空归去? 雪驹!雪驹!你不能呀! 似为时已晚,它在蓝天上已渐渐化成了一条长长的哈达。 洁白轻盈,飘飘忽忽…… 雪驹!我又哭着大叫了一声,随之也不顾一切地向半空跃去。天哪!竟让我抓 住了哈达的一端。随着风,我也被带上了蓝天。 我很伤心,泪珠似化成了雨。 那哈达似乎也在哭,竟也变得湿漉漉的。 似在拂扫着我的脸。 又似在想推开我。 我感到脸是湿的。 推,还在推…… 绝望!绝望!我悲痛极了!蓦地大叫一声,迷迷怔怔地睁开了眼睛。梦?难道 只是一个梦?但脸上还是湿漉漉的,推,还在推。我心头不由得一怔,彻底清醒了。 再睁大眼睛一望,便不由得悲喜交集地惊呼了: 雪驹!雪驹!原来是我的雪驹! 比梦中还要美,比以往更加光彩照人!只见它正在舔着我面颊上的泪痕,还不 住低下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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