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打开天窗说亮话 乐乐爸回我们原来居住的地方去看朋友，朋友送他两袋出口的河套雪花粉，乐 乐爸打电话让我接傍晚七时三十分的火车。我提前十分钟去了车站，结果车晚点十 分钟，我想到车站广场右侧的小花园坐一坐。这个小花园很美，平日里真是没时间 到这儿来消闲。当我推着车子往小花园走时，眼睛像触了电一样，让我一下子惊跳 起来――乐乐和亚宁正推着车子向小花园走去。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在傍晚时分（其 实初夏的傍晚太阳还老高）去小花园意味着什么？一个从来不愿使用的字眼出现在 我的脑海。恋爱，一定是在恋爱。我该怎么办？如果我躲避，我就不能说服乐乐。 这个问题在我心中已徘徊了许久，总是没有契机来打开窗户说亮话，今天我必须让 乐乐知道，我一切都知道了。我迎上去叫了一声：“乐乐。” 乐乐抬头看见是我，多少有些不自然，但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惊慌。记得我 十七岁的时候，第一次看见一对男女在公园里很亲近的散步，我羞得脸通红从他们 身边跑开。可现在的女孩和男孩在一起，竟无所谓的样子，时代真是不同了。 乐乐无语，我把火压在心里，装作也无所谓的样子对乐乐说：“你接你爸吧。” 说完，我蹬上车子就走了，心抖着，车子骑得飞快。 回到家，我的心如同乱麻理不出个头绪。不一会儿乐乐和乐乐爸一同回来了， 我还没想好应该怎样责问乐乐，再者这样的事我是不愿让乐乐爸知道的。 这一晚，乐乐很乖，悄悄地在书桌旁看书，我也坐在我的书桌旁。屋里静悄悄 的。我不知道乐乐在想什么，我面对着一沓子空白的稿纸发呆。 第二天中午，乐乐爸不在。我等乐乐吃完了饭，对乐乐说：“我不高兴了，你 知道吗？” 乐乐充满敌视地“哼”了一声，我的火从心底里升起，但还是忍着：‘知道我 因为啥不？” “知道。”乐乐一甩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又压住已冲向脑门的火，但已是 没好气地进了乐乐房间问：“你昨天去那干啥去了？” “没事，转一转。” “怪不得你每天放学回来得晚，是不是和那个臭小子在一起？” 乐乐不吭声了。 “你知道那小花园里傍晚都是什么人去吗？我告诉你，早晨去的是晨练的老头 老太太，傍晚去的是谈情说爱的。” “我没谈情说爱，你不要瞎猜疑。” “事实在那摆着呢，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反正不是谈情说爱。” “那你能解释清楚到底去那干啥？你就不要学好。” 乐乐流着泪不说话，翻着书哗哗啦啦响。 “我真是想不通，你缺什么？不缺吃，不少穿，有住的，有花的。你去找什么 精神寄托，偷偷摸摸地去幽会，你太让我刮目相看了。” 乐乐大声说：“请你用词准确点！” “没好话对你说，是因为我太尊重你了，好话说得太多了，你才这样不尊重人， 我和你说话，你竟无视于我的存在。你就这样吧，我看透了，你要是有出息，我头 冲着地下走三圈！” 乐乐收拾了东西要走，我说“你去哪？” “去学校。” 我不让她走。 乐乐说：“你再逼我，我就从学校的四楼上跳下去，给你制造一个特大新闻， 让你更出名！” 乐乐这样一说，我又觉得很可笑，便含泪笑了。 乐乐看我笑了就说：“真神经！”乐乐说完，泪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些。我知 道依乐乐的心理承受能力，她不会去跳楼的。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在气愤中，可又祈 祷着“乐乐可不要出点事”。 mpanel(1); 晚上乐乐准时放学回来，她将一封写好的信放在了我的桌上。我关上门，拆开 了―― 妈： 中午的唇枪舌剑太煞风景，还是写给你一封信吧。 你不用把我想得那么坏，我现在仍可以说我不是个坏女孩。我也反对你使用 “偷偷摸摸”这样的字眼，我们共同生活了十六年，你还是一点都不了解我。并不 是我不尊重你，是你也没有给我足够的尊重，你总是强迫我接受你的感觉。我不是 修道院的修女，不是尼姑庵的尼姑，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我有情有感，我有喜 怒哀乐。何况我又是一个多情善感的女孩，我想过把自己封闭起来做一个没有快乐 也没有悲伤，抛开周围一切只知道学习的机器人，但那只是作茧自缚，根本是不可 能的。人不可能永远都活在属于自己的那个小小的空间里。我接触同学，接触集体， 接触老师，接触社会，这些接触不可能给予的都是快乐的光环。你想过没有，当你 伤心失落的时候，想不想得到安慰；当你灰。心失望的时候，希不希望得到鼓励； 当你迷惘无助的时候，需不需要有一只手来帮助你。我明明不高兴，回到家也得被 一张快乐幸福的皮，尤其是考试没考好，更是小心翼翼地听你摆大道理。偶尔有平 静的时候，我却又担心休眠的火山会突然爆发。我不否认你很宽容，很能忍耐，但 面对一个把心墙垒得高高的女儿，你根本就不了解。你不相信你的女儿是一个很守 规矩的女孩，你不相信你的女儿面对男孩子的追求不会分心。你想过没有，茫茫人 海，我不可能生活在自己的圈子里，我需要与人交流，与一个了解我的人倾吐我的 喜怒哀乐。的确，每天放学我是和他在一起呆一会儿说说话，说说我这一天想说的 话。是的，不很光明正大，因为我不可能让周围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想什么。是的， 在你眼里，他就是那么一个男孩，你会说他不出色也不优秀，但是我之所以选择他 做比同学更近一步的异性朋友，就是因为他了解我，百分之九十九的了解我并理解 我，理解我的失败、我的成功、我的欢笑、我的眼泪。是的，用你的话说，我有吃 的，有穿的，有花的，我还要什么？我不求别人给我物质，因为有个幸福的家，我 什么也不缺，但我需要一种理解的动力。也许你会笑我，笑我幼稚，那么个‘臭男 孩’也能给你什么动力，爸妈给的动力还不够吗？知道吗，你们给我的都是压力， 像大青山一样重重的压在我的身上。你常说，以后的路还长，还会遇到许许多多的 人，世上优秀的人多着呢。这我懂，谁都不能预测将来，为了等待将来，我现在就 不需要友爱，不需要友情吗？如果现在什么都没有，我会孤独地一点一点死去。我 还不想死。 还有几个月我就十七岁了，我有我的是非观念，我懂得坏朋友如同一杯毒酒。 我也不是很单纯的女孩，这你应该非常清楚。这不是谈恋爱，我不会去追究他到底 爱不爱我，我也没有想过去爱他，即使他真的喜欢哪个女孩，我依然把他看作最好 的朋友。每天放学呆一会儿，也不是幽会，是心灵的交流。你如果不相信我，那么 我只能给你一张空白的纸。 我们之间是有隔膜的，我理解你的时候，你会那么高兴地说我是蓝精灵；那么， 别人不理解你的时候，你又会怎样想？我不否认这个家很幸福，我不否认你为我所 做的一切一切，但有时也觉得家是陌生的，不是心的家。 如果你看完这些仍要说什么，仍要骂什么，仍要猜疑什么，我不反对。因为我 阻止不了你的思维与联想。 女儿 ×月×日 这是乐乐用钢笔写的，后面还有一张用最粗最黑的绘画笔写的： 希望大作家妈妈不会很刻薄地对待这些，因为它没有什么吸引人的 情节，没有优美动听的语言，没有精妙的构思。看完之后别想得太戏剧 性，别高兴又给你的小说创作提供了素材。我反感别人拿我的真心当作 笑料！ 谢谢！ 王霞 ×月×日 乐乐的信我反复看了几遍，我把台灯拧到最微弱，我将自己置身于近乎黑暗之 中，坐在书桌前苦苦地思索，我忘记了时间。是我错了吗？是我看见两个半大不小 的男孩和女孩进花园不应该有任何反应吗？乐乐的信中有多少为自己辩解的成分呢？ 我提起笔给乐乐写了自她上学以来的第一百二十四封信。第一封信是在她上小学时 第一次被老师罚站还当作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时写的，告诉她罚站是因为她做错了事， 不是什么耻辱，但也不是一件太好的事。随着年龄的增长，信也就写得频繁起来。 乐乐： 其实我中午是和你心平气和谈的，如果你没忘记的话，我是不是用很平和的口 气问你，去车站干什么。我一开问，你就把脸放下来了，就以一种敌视的心态对待 我。你说我不理解你，可你又能理解我多少呢？作为一种母女间的特殊关系，我除 了行使做母亲的特权外，更多的是老母鸡呵护小鸡的自私与情感。我怕你一不留神 走上歪路，我怕你一不小心丢失了自己，因此我只能是喋喋不休的讲讲道理。但我 并不封建与专制，我觉得我给够了你时间和空间，这就说明我对你有着足够的信任。 但你说你长大了，可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孩子，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有着不可推卸 的责任。这不是想还是不想的问题，我实在不知为何你要对我把心墙垒得高高的。 我不民主吗？我不尊重你吗？我觉得我太民主了，也太尊重你了，有些事情我是不 主张你做的，但我还是尊重了你，比如看足球、当学生会主席，更多的例子我就不 举了。心与心的沟通是双方的诚意，你何尝对我有过诚意？许多事情你是瞒着我的， 你也许不能认识到信任比获得金钱更重要。其实，太多的时候我真是难得糊涂的。 家里是给你一些压力，但都是为了让你能刻苦读书，能考上大学，不是延续我的梦， 是能让你自已在这个人满为患的国家里有一立足之地。仅仅以生存作为目的，眼光 也就太短浅了。如果你的确感到有压力，我也就不督促你学习了，我也一定供你读 完高中。上大学毕竟是少数，你不愿与少数人为伍，那就顺其自然吧。你只要甘心， 不后悔就行，因为我不可能管你一辈子，路靠你自己去走。 关于你和男孩交往，我并不反对，我很少问过你，连你接电话我都给予你充分 的尊重，你还要我做到哪一步呢！我何尝不知道我的女儿和她的妈妈一样的多情善 感，在我这样的年纪我仍是不能战胜许多情感的困扰，你小小年纪难道就真的比我 还成熟还有理智吗？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我只想让你一生都没有遗憾和痛苦。如 果不是你期中考试的成绩不理想，我也不会想那么多，既然与他交往是一种动力， 你又能保证自已不分心，为什么考得那么糟糕？我想这里面的原因只有你自己最清 楚，动力就应该是向上的。分数的确不能衡量一个高中生的全部素质，但通住大学 的门除了分数别无选择！！！ 至于将来是什么样，是的，谁也不能预测。人需要友爱也需要理解，我们这样 一个有着几千年封建历史的国家，历来都是主张男女授受不亲的。如果有熟悉你的 人看见你与一个男孩在一起，肯定会对别人说，某某某的女儿怎样怎样，你说我该 怎么解释，我不是用封建枷锁来约束你，是因为国人还没有达到那么高的认识水准， 我们不应该保护自己，免遭“人言可畏”的伤害吗？这也许是妈妈遭受到的“人言 可畏”的苦果太多了，才会这样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我心爱的女儿。 乐乐，谈恋爱和幽会对于你来讲，的确有些太早，但愿不是，也请原谅我用词 不当。 让我伤心和感到陌生的是，这个家不是你“心的家”。其实不是我不诚心待你， 是你始终在防范，或者是你根本就不觉得这个家对你来说太举足轻重了。 我不想写了，因为此刻我已是泪流满面了。不论你把心墙垒得多么坚固，我都 会用心地呵护你，因为你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和爱。得到的可能永远都不会珍惜， 失去了才惋惜。我敢说，如果你是别人的女儿，你就一定会渴望我是你的妈妈多好！ 你用绘画笔写的那页纸，我看了更心寒。我怎会拿你的真心当笑料，我还没有 那么刻薄和浅薄。 母亲 ×月×日 这封信我没有了浪漫的心思，只将稿纸翻了过来写，最后一页已被泪水打湿。 表的时针已指向凌晨，五时四十分，这正是乐乐十几年前即将诞生的那一时刻。那 个时刻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我为自己那样一个瘦弱的女子却能创造出一个新 的生命而感动着，我为你能选择我做你的母亲而感动着。你小小的柔柔的，你慢慢 地蠕动着，小精灵一般。你在秤盘里无意识地偏过头来，我努力注视着你。你虽然 还紧闭着眼睛，但我却固执地认为，你一定是看到我了。那一刻我发誓，你是我的 生命之花，我要用心血来浇灌你。如今，你长大了，你为什么要长大呢？ 我把信放在乐乐的枕旁，乐乐睡着了，脸上还有泪痕。我心里说不清有多苦。 是我委屈了她吗？这张可爱的小脸我已经看了快十七年了，如今这样细致地打量， 她真的长大了，她那样的青春姣美。我的小裙子，你知道你是我手中永远举着的艺 术品，我精雕细琢的功夫不要你领情，只要你理解。 第二天中午放学回家，我和乐乐同时看了对方一眼，都笑了，一片乌云又刮过 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