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巍：在北京和东京之间 这个暑假石巍是第二次去日本，去看他已经两年多没见着的爸爸。石巍的爸爸 是以外交官的身份公派去日本的，在一个专管文化交流的民间组织“日中友好会馆” 里任文化事业部部长。 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父母就一块去日本呆了4年。回来后在中国呆了3年， 我爸又走了。今年暑假，正好中考完，我就去看他。我和妈妈在机场见到我爸，觉 得他明显地老了，头发也少了。我当时身上行李特别多。我爸就伸手接过我的包， 拍拍我的肩说长高了长大了什么的。那种感觉没法说，只能心里去感受。到现在我 还想重温一下，所以我还想去。 第一次去日本之前，觉得日本并没有什么，不去也没什么。可是第一次去了之 后回来吧，就真的特想去。觉得那地儿特别好，因为我爸在那儿，我好长时间没见 我爸了。要说是我爸的力量超过了日本的力量，那倒也不是。我觉得日本那个地方 的生活环境可能要比中国好得多。 给我感觉最深的是日本文明程度特别高，比较干净，让人感觉特别舒服。 日本很早就采用了垃圾分类回收。大街上特别干净，没什么人乱扔废纸呀什么 的。日本垃圾箱也比较多，走几步就一个，所以随时都可以扔。中国的垃圾箱分得 忒专业了，分可回收和不可回收，真是听不明白。日本就是能燃烧的和不能燃烧的， 就这么简单。日本跟中国有一个地方不一样，中国是卖垃圾自己得钱，而日本是你 要倒垃圾你就得交钱，不交钱就根本不收你垃圾。资本主义跟社会主义不一样（笑）。 我不是损中国人，中国人有一些地方真是做得太差，真是不行。 第一次去日本的时候，觉得日本的汽车特别多。然后我又一想吧，汽车多环境 应该更差才对，但那儿的环境让人感觉特别舒服。北京的车不会比东京的更多吧， 如果不多的话，那它环境怎么就这么差？让人很难理解。汽车尾气，一个重要污染 源，你要不烧，二氧化碳就不可能是污染源。噢，对了，中国有暖气，日本没有。 他们取暖是在榻榻米上放一个桌子，桌子四边用棉布围着，然后把腿放进去，里面 有一个加热灯。还有就是用空调。2月份我去了一趟，把我冻得真是够呛。 日本人的公共设施特别齐全，给我感觉最深的是厕所，太――干净了，中国的 跟它没法比。可以肯定地说，日本没有收费厕所。厕所打扫得忒干净，而且哪儿都 有，不会像中国那样找不着厕所。 公园也特别多，住宅区中心都有一个街心花园，绿树成茵，环境特别好。日本 组织幼儿园小朋友做早操，每天早上都把我吵醒。比如说如果从哪天到哪天你坚持 来做早操，就有什么奖品给你，所以好多小朋友都去参加，都四五岁。每天早上6点 多钟就开很响的喇叭，把我们都给吵醒了。日本人锻炼意识高。我为什么说日本孩 子越长越高，中国孩子越长越矮，就因为锻炼意识不够。我觉得啊，是学校留作业 太多，然后又没地儿锻炼（笑）。 资本主义是不是比社会主义好？我觉得未必。他们是物质极度丰富以后才使精 神高到一定程度。也许中国物质发展到一定程度，精神程度也会那么高。我觉得是。 不着急，慢慢来吧。也许中国有一天能到那种程度。 我从来不对任何事情失去信心，除非是彻底失败了。 日本人在交通规则遵守意识上也比较强。比如说过马路。日本是行人一个灯， 汽车一个灯。行人的灯如果是红灯，而两边又没有来车，这时行人是不会过马路的， 绝对要等到行人的灯变成绿灯以后他们才会过马路。这儿行人也走，汽车也走，有 时候还对着走，结果谁也走不了，时间反而浪费了。好多事，如果有一方能谦让一 点儿，就好办多了。 如果说是严格地遵守交通规则，我还真谈不上。我觉得这跟环境有关系。在中 国我有时候在那儿等着红灯过去，结果大家都走了，最后就留我一个人站那儿，觉 得特尴尬。 mpanel(1); 我现在是尽量遵守。要碰到红灯，我一般就右转，躲开这些事情。这可能跟我 去了越日本有关系。 日本的学生特别舒服，我特别羡慕这一点。他们每天早上8点多钟到学校都没有 关系，那都误不了上课。下午2、3点钟的时候，他们就放学回家了。中国呢，好一 点的，上午7点多钟到下午4点多钟下课；不好的，可以一直到下午6、7点钟才能回 家。我觉得这个太可怕了。他们的上课时间比较少，自己的课余时间安排得非常宽 松，不会像中国学生那样回家就做作业，做到11、12点睡觉。开玩笑！日本人根本 就不会这么做。 日本学生零用钱要得特别少。初中生高中生就自己到外面找一份零工，因为他 没作业，所以他们下了课就去打零工挣点钱。我认识的那个日本小孩就在寿司店打 工。中国不让雇童工，我觉得这不算童工吧。去干点活儿，挣点钱，我觉得没什么 不好。 在日本，像我这样的人是属于标新立异的，因为日本不染头发的少之又少。男 的戴耳环、鼻环的特别多，尤其是中学生。要在日本，我没什么感觉，觉得这是他 们的文化，我没法理解，我也不想去理解。要在中国肯定特别别扭，因为中国不这 么做，这么做就特别扎眼，不会很舒服。 日本打架打得特别厉害，特害怕晚上在大街上走，生怕有人抢劫什么的，挺碜 人的。日本不是想像中的那么好，但好像比中国好。中国属于大毛病不犯、小毛病 不断的那种，而日本一般不出小问题，一出就出大问题。比如说那天日本有一个劫 机犯，他把全日空的一家飞机给劫了，就因为他玩游戏玩多了，想开飞机，然后就 把机长给杀了，自己开着飞机。 日本人最重要的一点我觉得不好的是他们仇视中国人，他们从骨子里瞧不起中 国人。出什么事，只要是跟中国人有关，就觉得是中国人不好。我这次去日本快回 来的时候，有一对老头老太太，他们说有一床新被子扔在他们那儿了。然后他们就 找到我们那儿去了，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地方住的全是中国人。正赶上我跟我妈出去， 他们就问这被子是不是我们扔的。本以为他们是好心好意还回来，结果他们来一句， 这被子太大了，这垃圾不应该扔在他们那边。当时觉得特别不舒服，这日本人怎么 这样呢？ 能跟中国人接触就不跟日本人接触，这是我爸我妈的态度。你做得越多越容易 犯错误，不做就不可能犯错误，就是这样。 我发现日本、美国、中国形成了一个怪圈。日本人猛瞧不起中国人，中国人又 不想跟日本人怎么样，中国人怕的是美国人，而美国人又特恨日本人，日本人又特 崇拜美国人。日本人对美国人有一种非常奇怪的崇拜，简直奇怪透了。英文都是美 式拼写，美国的一切东西都是好东西。 我回来的时候是8月16号，8月15号你知道是什么日子吗？日本人集体参拜靖国 神社！那天我正好路过。哎哟，好多人，全是日本的老年人。一般年轻人没有什么 人再去参拜，除非是右翼。靖国神社里面有大停车场，车位全满了，街两边停的也 是车，还停了很多大客车，你说得装多少人啊。 看见这么多人去参拜战犯，我就安慰自己，他们也许不是来参拜战犯的。那些 战争中死了士兵的家属们来参拜，那没什么，因为家里死了人来参拜，这没有什么 不对的。这么想就好多了。 我觉得日本人挺空虚的。日本人从小到大都看漫画书。经常在地铁里看见他们 看很厚一本的漫画书，所有的人都看，真是老少皆宜。中国人想发展卡通发展不起 来，他们是想抑制抑制不住。我觉得他们的画书太多了，字书就没人看了。 我爸爸妈妈问我想不想学日语，我说我不想；他们问我想不想到日本来上学， 我说我不想。为什么？可能是因为语言不通，我怕我一段时间接受不了。我没我妈 那么大魄力，我不敢。可能太好面子，我不想在那儿听不懂课。 文化并不是障碍。我想如果我想接受它，想让他们把我同化，那简直太容易了。 用不了一个月我就可以和他们变得一样。语言太重要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是应 该学好语言。 如果我语言一点问题都没有的话，在北京和东京之间，我会选择东京。不是说 我不喜欢现在的上课方式，我现在对上课方式没那么高要求，反正也已经习惯了， 天天从早忙到晚，从晚忙到早。那为什么还要选择东京呢？我觉得中国人有一种迷 信态度，比如说都是北大和东大的，你觉得是北大好还是东大好？就凭第一印象。 有些中国人肯定认为东大好，因为东大是外国大学，不是中国大学。中国人有一种 崇洋媚外的感觉。所以我想利用这个心理，我应该去外国上大学。（笑） 其实我现在一想，有什么不一样呢？但话又说回来了，同等级大学，进早稻田 的机率就比进北大、清华要高很多，所以我觉得还是日本好。我妈说如果我高考的 成绩不好，就让我去日本上大学。那个日本朋友就跟我说，你如果在中国拿到高中 毕业文凭了，到日本考大学，考一个入学试，只要你日文考过一级，也就是最高级， 你就可以上那个大学。所以说，主要还是语言问题。如果我语言一点问题没有，我 肯定没问题。 我妈说要开始对我进行初级日语教育，一天一句话，一个日文单词，一年就是 365句，积少成多嘛。不过我想我也应该记得住呀。我现在记英文都记得头晕眼花的， 哎哟，真是脑子不够用啊。我们现在记的单词量忒大，一天20多个单词！这不是一 般的数。中国人老说快乐教育不好，我看日本快乐教育也不错。日本学习比中国轻 松，日本什么都比中国轻松，日本什么都比中国优越，为什么日本人才就比中国要 多呢？为什么日本比中国发达？不知道，没人知道。 我们班大部分人都不同意这考试。但你不同意怎么办？不还是要考试吗？你没 有选择。我们班同学都特羡慕我，说你能去日本就去日本，我们是想跑也跑不了， 只能在这儿呆着。 在日本，我非常喜欢去逛迪斯尼乐园，特别国际化。迪斯尼原来的动画片没有 语言，非常好，所以我觉得没有语言就没有国界了。语言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我现 在在想这个问题。因为语言划定了国界。但是如果没有语言，就没法聊天了，也挺 那个什么的。 日本人要说会玩儿特别会玩儿，比中国人会玩儿多了，也舍得花钱。中国人不 舍得。好不容易攒点儿钱，非要留一辈子，干嘛呀？！我要是有钱了我会怎么花？ 我最怕别人问我这个问题。因为我到现在也没有钱，有钱我自然会花了。真的，我 从来没考虑过这问题，我也最怕别人问我这问题。我现在在想我将来会不会有钱， 至少像我爸妈那样吧。我觉得应该差不多。 在日本的一个月，我爸一直在上班，我跟我妈在家呆着，见到他的时间很少很 少，每天就晚上那一会儿。出去玩儿的时候，还有很多别的人，大家一块儿聊天。 所以说，我跟我爸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很少。 有一次，我爸跟我说：你长大了，你应该照顾你妈，而不是让你妈照顾你了， 你要担负起家里的一些责任了。我当时就觉得特别奇怪。 为什么会说起这件事呢？因为我说家里是不公平的：父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我不行。然后他们跟我讲，父母生你养你，在这一点上，绝对的公平是没有的。 我们把你生下来，也没有要求什么，这已经是不公平的了。所以说，要求公平不是 很正确的。 当时我就是想不通。都是人，都讲人权人权，我怎么就没人权？有些事情我想 做而不让我做，我就觉得我没自由了。比如我要求早点回家，我爸我妈说我太着急 了，应该多玩一段时间，要不就要留下遗憾了。可我当时特想回来，因为刚跟同学 分开，特想见同学。我爸爸说，是在日本的耳濡目染使我这么小就开始有个人权利 的意识，尽管我在日本的时间并不长。 可后来顺下去一想，又觉得自己挺自私的，有些事情是不应该太任性。我原来 还是停留在一个挺幼稚的阶段，觉得父母应该照顾我，而不是我照顾父母。爸爸第 一次给我点出来要我照顾妈妈，我第一次觉得有一种责任，一个特别沉重的责任。 我尽量在做，我妈最近也跟我说，说感觉到我对这个有所意识。我以前做得相 当不好吧。中考前，我心里特别烦，老是为一些特小特小的事跟我妈吵，比如我想 跟我同学出去，或者我想要个什么东西，由于什么原因我妈不同意。不同意我就跟 她吵，有时候甚至到破口大骂的程度。完了以后，我又觉得特别后悔。我妈经常打 电话找我爸，让我爸说我。但我爸说，他离得太远了，鞭长莫及。小时候我爸经常 打我，现在一是大了二是也打不着，就讲讲道理。争吵发生过一两次之后，特别后 悔，觉得自己不对。可能是长大一点了吧。觉得后悔之后，我一般会跟我妈道歉。 她一般会接受，但也有可能不接受，有那么几次，她真是生气极了。 人吧，他身边的东西永远不知道珍惜，也不知道自己得到什么了。可能跟我爸 接触少了，所以感觉父爱比母爱要明显一点吧，对父爱特别敏感，而对母爱却不是。 我玩电脑就是对游戏感兴趣，其他都不感兴趣。要我上网盯一段时间的荧屏， 眼睛发花。让我玩游戏玩两三个小时，没什么感觉。我四五岁就开始玩游戏，一直 玩到现在。每天都玩？那还能行？！大概每个星期玩一两次，电脑、PlayStation都 玩。我们同学中玩游戏的也很多，他们主要是玩电脑游戏。我当时特别想买游戏机， 就是没钱。后来我爸爸妈妈从日本寄回来一些钱，我发狠心去买了。从那时就一直 玩，到现在，玩得我视力都下降了。 我喜欢游戏是发自内心的，挺奇怪的。为什么？没想过。排解孤单的一种方式？ 我觉得有可能。原来的游戏讲究两个人一块儿配合着玩，现在这样的游戏越来越少 了。惟一的就是两个人对打，还是自己孤立自己，没什么劲。要求团体协作的越来 越少了。我在日本的一个很强烈的感觉就是他们的孩子都很孤独。大人上班忙极了， 现在日本家庭妇女越来越少，即使有富裕人家不需要女的去工作，当妈的好像也不 愿意成天和孩子捆在一起。所以，日本中小学生心理疾病特别普遍。我们中国学生 心理失常主要是学习和升学压力太大，日本人其实压力一点儿也不比我们小，但他 们学校不允许“填鸭”，不允许没有节制地补课、布置那么多家庭作业，所以看上 去学生都很轻松，但他们比我们更苦，尤其是这个自我的孤独，反正我是受不了。 初三的时候，我跟我们班同学的共同语言特别少，现在一下就多了。可能以前 我们班玩PlayStaion的几乎没有，挺别扭的。现在上高中了，同学是从各个学校来 的，可能赶上这个班玩PlayStation的多了，大家就开始聊了，也就好一点儿。共同 语言太重要了，真的。我最害怕被集体排斥，不管是否他们要针对我怎么怎么样。 可能是因为我这人有那么一点懦弱？真的，我特别不希望脱离集体，被人孤立特别 不好。一个游戏就一个主人公，来回来去地玩，这种游戏我肯定不玩，不舒服。 我不是个用功的学生，但是个听话的学生。我听话是因为我胆小，我怕老师。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怕老师，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可能还是因为懦弱。老师可以 管我，被人管着的滋味不好。所以我说我不愿意管人，也不愿意被人管。 我怕犯错误，结果我还老犯错误。我怕犯错误是怕被老师说，被大人说，最重 要的当然是怕同学嘲笑我。所以我做事都不仅仅是小心谨慎，而是――到了什么地 步――再三思量以后还是不敢做，生怕出错。比如说路前面有块砖头，我一般都不 敢骑车去压，我经常躲，但经常躲不开，每次都颠我一下。我们班同学还说，那儿 有块砖头，别轧上！我偏就轧上了。 我不喜欢体育，更不关心歌星了。我惟一跟踪的有那么两件事，第一就是明天 老师考不考试，这是比较重要的一点。第二就是最近有什么新游戏发布。 从初三到高中的那个暑假，我突然觉得动画片没意思，可能是我在日本天天看 动画片，光动画片就录了两盘录像带，没有重样的，我觉得真无聊呀，于是开始看 新闻。 我对战争不感兴趣，我对环保呀、政治磋商感兴趣。政治磋商可能是战争通向 和平的惟一途径。我对台湾问题也不感兴趣，真的。 上高中了，我就觉得学习压力大得多，而且知识量更大了，真有点儿让人接受 不了，我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初中到高中真是一个坎儿。我初三就什么都不想，天天就想怎么应付中考了， 太可怕了。这是关系到人生的大事，老师天天这么说。现在清醒一个月，觉得初三 特可笑。我觉得这种教育制度不是可笑，简直就是可悲，他们怎么这么做啊？我们 班有个同学这么说，他说学校是什么呢？人才又是什么？学校是杀天才的地方，人 才是被扼杀之后的天才。我想想，觉得挺有哲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