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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吕意.布拉斯》 不久,大仲马也不满意亚莱尔,脱离了圣马丁门戏院;他和法兰西戏院也相处 得不好。一天,他到雨果家,告诉雨果,这天他同奥莱翁公爵作了一段谈话。先是 公爵问大仲马为什么近来不写剧本,大仲马说,因为新文学没有它自己的戏院。法 兰西戏院曾经容它进去一两次,但是它从没有在那里正式立住脚,那不是它的地盘。 圣马丁门戏院本来颇合适,无奈该院的经理手段卑鄙,有才艺的作者,稍具一点自 尊心的,都为之裹足不前。现在圣马丁门已成了殿览走兽的杂艺场。死人和走兽分 别占据了法兰西和圣马丁门两个戏院,现代的活文艺反弄得无家可归了。这并不是 他,大仲马,一个人发牢骚;凡写戏剧的人,都这般说,雨果就是第一个。雨果的 剧作,也不是越来越少了么?如其他有了一个戏院,一年至少可以写两篇。 奥莱翁公爵说,这情形确乎要不得,现代艺术也应该有一个戏院,他要把这件 事和季索谈一谈。 “现在,”大仲马对雨果说,“请你去见季索吧。我已经说动了亲王,要你去 说教育部长了。” “要一个戏院,”雨果说,“那再好没有了。不过,这须有经理才行啊!” 大仲马举不出可靠的人。 “你有什么人么?”他问雨果。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我每天都接到一份戏剧日报。里面的主张,完全 和我们的一致。这报是拥护我们两个的,是出于真心的拥护,没有别种动机。因为 它的主笔从来没有上过我的门,我总共不过会过他几次。我不认识他,所以我相信 他。有人说他的唯一梦想是做戏院经理。那人就是《浮浮报》的主笔。” “恩多诺.夏里么!”大仲马说,“不过这人连一个子都没有。” “有了戏院执照,就不怕没有钱。” 大仲马以为不行,但是,他性情和易,终于同意了。大仲马走后,雨果心里想 戏院还没有到手,就先物色经理,未免太着急。那些王孙贵胄,受着各方的请托, 说几句圆滑客气话,别人就当是金诺。说不定,奥莱翁公爵早把那天的话忘记了。 因此雨果没有去访季索。 过了几天,有一位朋友告诉雨果,季索有话要同他说,等他多天不见,很以为 怪。第二天雨果就去了。 “嗨,”季索一见雨果就说:“你不要戏院么?” 季索用最坦率、最诚挚的态度说:雨果要求一个戏院是很合情理的,有了新的 艺术,就应该有新的戏院。法兰西戏院是旧派的传统剧场,不是突起的革命文艺活 动的地方。既然他们文人创造了一种新的艺术,政府当然要为他们创设一个新的戏 院。 “那末,就把特许证上的规条定了吧。” mpanel(1); 部长和作家意见非常融洽,季索亲手写了戏院的各种条件,它的范围很广,只 要限于文艺。雨果要求带用音乐。他记得在《吕克莱斯. 波基亚》中,饮酒歌和殡 丧诗曾产生了很大的效果。他还想进一步,把歌曲和剧词混合起来;他相信全部音 乐都可以配到台上去,如《海上风云》、《普罗米修斯》两篇杰作就是先例。这些 季索全都答应了。 “现在,只缺内务部长的签署了。我已经同他谈过,我们两个的意见是相同的。 你明天到内务部去一趟,你的特许证就成了。” “我的特许证?”雨果吃惊地问。 “当然,戏院是我们给你的。” “我并不要戏院。我只弄艺术,并不做生意。我是作者,不是戏院经理,用不 着什么特许证。我之所以要一个戏院,并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同时代的人。” “可以可以,”季索说,“不过,我们准许一个戏院成立,总要有接受的人啊! 你有没有经理呢?” “有经理,恩多诺.夏里。” “这人我不认识,只要你担保他,也一样。请你明天带他去见加斯柏浪先生。” 雨果回家,写了一个字条给恩多诺.夏里,恩多诺.夏里次日一早就来了。 “有好消息告诉你,”雨果说,“你有了一个戏院了。” 恩多诺. 夏里于惊愕之余,道谢不遑,他抓住了平日的梦想了。雨果打断他感 谢的话,说有人在内务部等着他们。 恩多诺.夏里的车子停在门口,两人上了车,一径来到加斯柏浪会客厅。 办事员去取特许证的时候,雨果把昨天对季索说的话又对加斯柏浪说了一遍。 “必须弄清楚的是,这戏院并不属于我,而属于全文艺界。恩多诺. 夏里可以 向我要剧本,如其他认为有利于他的戏院。他也可以不向我要作品,我也可以不给 他作品。他是一个平常的经理,我也是一个平常的作者。他只要守住一条规约:使 他的戏院成为当今文艺的戏院。” 办事员回来说, 特许证要在一个小时后才能办妥。于是约明,明天由恩多诺. 夏里自己来取。 走到外面,新戏院经理说: “既然你说,问什么人要剧本是我的权限,我此刻就向你要一篇开幕的剧本。” 雨果说,等到有了戏台、班子,再筹备开幕,并不算迟。恩多诺. 夏里别了雨 果,着手去寻钱,寻地基,组织班子。 这是一八三六年十月的事。过了五六个月,雨果却没有听到恩多诺. 夏里的消 息。有一天,加斯柏浪到他家里,说,我记得你要的是一个文艺戏院,一方面就拿 出尚未签字的特许证给他看。在特许证边上注有一行细字,要求准兼演歌舞剧。雨 果说,这里面恐怕有了误会,音乐确是他要求的,但是只不过是一种附属品,并非 主要。部长说,就为此,这一项要求才见得可怪。 这以后,雨果隔一年多没有听见重谈这件事。一八三八年六月,恩多诺. 夏里 又出现了。为了钱,他足足忙了二十二个月,现在钱是找到了,但是有一项条件, 出钱的人要做协理。那人是滑稽剧作家出身,以经营殡仪馆发的财,他平日的梦想 就是歌舞剧,要求兼演歌舞剧的就是他。恩多诺. 夏里别无找钱的路,逼不得已, 只得接受他的条件,并且已经向部长请准了特许证。据他说,这一项条件倒不要紧, 不过是一句空话,协理自己也明白,文艺新剧才是真的目的。开幕第一台戏,当然 演新剧,只要新剧一开头,自有恩多诺. 夏里在那里设法支持它。最重要的是如何 让戏院开门。一个戏院的前途全靠开台戏吃硬,雨果的名字是必不可少的。 第二天恩多诺. 夏里领了协理来见雨果,雨果允许了一篇戏剧,就动手写《吕 意.布拉斯》。 原先,雨果想用第三幕的故事做全篇的开头。一出场,吕意. 布拉斯已经是国 务卿,多尔梅陀公爵,权倾内外,皇后的恋人。忽然进来一个仆人,对他这位贵人 颐指气使,叫他关上窗,拾起他落在地上的手绢,然后再一件一件倒叙出来。但是 经过一番考虑,觉得与其作如此惊人之笔,不如一步一步顺序前进来得自然,于是 将戏剧从头写起,国务卿是国务卿,仆人是仆人。七月四日动手,八月十一日完篇。 最后一幕,和《玛丽恩. 德. 洛尔姆》的第四幕一样,是在一天之内完成的。不过 《玛丽恩.德.洛尔姆》第四幕比《吕意.布拉斯》第五幕长得多。 在雨果写作《吕意.布拉斯》的期间,恩多诺.夏里常来看他,征求他关于戏院 位置上的意见;又领了几个建筑师来见雨果。雨果主张用圣德尼门的那片空地,台 名就中圣德尼门戏院。可惜这事没有弄成。恩多诺. 夏里无法,只得顶了逢达都戏 院。这戏院坐落在一个弄子里,没有人来去的地主,太偏僻。雨果为恩多诺. 夏里 出力之处不过是改了戏院的名字,叫“更生”。 一天早晨,恩多诺. 夏里提了一架戏院模型来,照他的意见,舞台前边的一排 灯是讲不通的。白日的光线是从上面下来的,台灯却是从下面照上去,使人不成其 为人――他这个模型是根据一种新的式样制成的,台灯同阳光一样从上面照下来。 而且灯都藏在幕后,叫场里的人看不见。这样,台上的人就仿佛真是在马路上、树 林里或房间里了。雨果不赞同他的说法,说,这样,台上的真实和剧本里诗意的真 实不调和。晓得戏剧并不是实生活,而是艺术化了的生活。演员一定要化装,面上 涂了白粉朱丹,已经不是真面目,再用台灯一照,就更其变了样。这一排灯火将舞 台和戏场隔开,也就是理想境界和实生活的自然分界线。 未允许《吕意. 布拉斯》之前,雨果问过班子里的演员。给他一张名单,上面 全是些外省的滑稽演员。雨果要求聘请勒梅特尔,算是他的唯一条件。雨果同他自 己一手兴办的戏院所订的合同,和同法兰西、圣马丁门戏院所订的完全一样。 这时勒梅特尔正在外省做戏。恩多诺. 夏里发快信,把他叫了回来。戏院内部 统身修理,作者不肯在锤斧声中读剧文,把演员都请到了他家里。起头三幕,勒梅 特尔听了非常高兴,到第四幕,渐渐露出不快的形色。到第五幕,面色暗然,一声 不响地走了。 戏院里不便排练,恩多诺. 夏里借了音乐院的大厅。作者他配角色,勒梅特尔 接受自己要演的角色时,显着无可奈何的神气,但是低头一看,忽然高兴得叫了起 来。 “怎么,我演的是吕意.布拉斯么?” 他先前以为是唐.凯撒。自从他演罗贝尔.麦加得到大成功后,这一角色就写了 他的终身。人家都说他永久是罗贝尔. 麦加,别的正经角色,再没有他的份。他听 到第四幕唐. 凯撒的戏文,肚里思忖,雨果也象旁人一样,认定他是滑稽角色,将 唐.凯撒拟定了他了。这角色本来不坏,不过究竟是个丑角。吕意.布拉斯可大不同。 这一下使他可以摆脱罗贝尔.麦加,换一换身份,他是再生了。他热烈地感谢雨果, 说雨果解救了他,使他和热情、和诗重新发生了关系。 音乐院的大厅不能久借,更生剧场还正在泥水匠、木匠、油漆匠、五金匠们的 手中。《吕意. 布拉斯》的最后几次排练就在嘈杂声中举行的。有一次,演到第三 幕开关,雨果觉得有两个人立得不对,站起来,想去加以纠正,他刚刚起身,一根 铁杠就落在他的座位上。如果不是那两人出了错误,雨果必死无疑。 剧本象它的作者一样,也冒着危险,恩多诺.夏里不能实践抵制歌舞剧的约言。 《吕意. 布拉斯》演习的时候,一篇滑稽歌舞剧已经在预备中了。那协理,实际上 的经理,很少参加《吕意. 布拉斯》的排练,而在《神水》的排演中,他不曾缺过 一次席。 剧场里到处暴露着实际经理的歌舞热。有一次,雨果进戏院,看见许多匠人正 在分隔侧廊里的长凳,改做坐椅。恩多诺.夏里的理由是:照戏院所在的地点看来, 马路上的看客是引不来的。他们的主顾只有时髦社会和中产阶级。那末,戏院就非 弄得舒适富丽不可了。雨果说,时髦社会自然有时髦的座位,那是正厅、包厢和第 一月楼。但是人民大众也应该有人民大众的座位:侧厅和高楼。在他看来,后一种 人才是真正的看客,他们充满着蓬勃的生气,而没有文艺的成见,是解放后的文艺 必不可少的观众。他们或许不是歌舞剧的主顾,然而确是新戏剧的主顾。这种看客, 不惯正襟危坐,他们愈是拥挤、愈混杂,他们的热情,他们的识见才愈能发挥。如 其恩多诺.夏里不给他留下侧厅,他就撤回他的剧本。因此那些长凳没有被改掉。 现在不能再指望当年《爱尔那尼》的那些青年们来出力了。在他们中间,有的 已经成了名, 大家都上了年纪。一八三0年的小学徒,此刻有的已经是大画家,忙 着制作自己的作品;有些,在艺术里没有打开出路的,早已转了方向;大抵都结了 婚,不是做生意,就是干企业,对于当年那种狂热,表示着忏悔。就是那些至今还 过着文人生活,或画家生活,保存着雨果的友谊的,也大抵脱离了放浪生活,变成 了布尔乔亚,剪掉了长头发,接受了一般社会的礼帽和礼服。有的领着妻子,有的 领情妇,不便再上那杂乱的侧厅和高楼。听到别人狂烈的鼓掌时,还觉得讨厌。至 多,有时用那藏在手套里的手指轻轻地拍几下掌。 现在是另一代的人物出现了。不久以前,就有一个十六七岁的青年,在附近的 大查理学校毕业的,来拜访过雨果。那人叫奥格斯忒. 范克里。他又带来一个同班 同学,宝尔.茂立斯。这两人成了雨果最莫逆的朋友。《吕意.布拉斯》上演的那天, 奥格斯忒.范克城从二百里外,赶来看戏。 第一次上演那天,院内装置还没有完工,包厢门,匆忙装上的,发着咿咿的响 声,关不上;地下的暖炉不放热气。十一月天气寒冷,冻僵了全场的看客。有人留 心到奥莱翁公爵始终正襟危坐,兀然不动。幸而台上的戏使全场观众活跃起来。头 三幕演得非常出色,勒梅特尔尤其超乎寻常,抓住了看客的情绪。第四幕是圣费尔 孟演的,似乎略有逊色;然而第五幕获得了更大的成功,勒梅特尔的做工超过了一 切伟大的演员。他那扯下制服外套的神气,拔起门闩,挥刀向桌上一击,回首对唐. 萨吕斯忒说: 作为一个聪明人,你真叫人吃惊! 回身求皇后宽恕,举起鸩酒一饮而尽,种种姿态,没有一处不伟大、真实、深 沉、悲壮。诗人雨果目见自己创造的梦想入了现实境界,非常愉快。 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这次的掌声发自包厢的居多。这成功是真的观客所给予 的。这天,在正厅里的雨果的朋友,不再认雨果是朋友,而雨果得到了许多不认识 的朋友。 然而比起第二天歌舞剧来,还算不得什么。第二天,门也关得上了,门枢也不 响了,暖炉也热了,侧厅也一齐鼓掌了。 各报态度大抵是友善的。《吕意.布拉斯》看客的踊跃引起了歌舞迷们的妒嫉。 第二天上演,第三幕吕意. 布拉斯拾手绢的地方,就有一声嘘啸。第四幕,又有几 声。此后第晚,第四幕受攻击的地方便愈来愈多。据演员们说,那是歌舞派的阴谋, 想打倒戏剧,好让他们独占戏院。有一次勒梅特尔演完第三幕,指给作者看,侧厅 里坐着一个脚色,是他眼看着打嘘的,这人就是《神水》里的一个鼓掌手。到下一 台,那人果然又坐在老地方,虽然他的职务只在捧歌舞剧,《吕意. 布拉斯》是与 他无关的。雨果想看个清楚,演至第三幕时,特地立在正厅里,拾手绢的一场依然 适到了逆势。吕意.布拉斯俯下身去的时候,雨果看着那人将一件东西,塞在嘴里, 立刻就听见一声尖刻的嘘啸。看见这事的人不止雨果一人。勒梅特尔演这一幕时, 对唐.萨吕斯忒有三句话: 救救人民,不要怕做大事,放胆打下去! 我们要拆穿阴谋,揭破...... 到这里,他住了口,走到台边上,正眼看着那个鼓掌手,和他面对面,才放声 说: 小人们的面具。 《吕意. 布拉斯》连演五十天,嘘声每天都有,不过这都在第三和第四幕,其 余的戏不受影响。――后来《吕意. 布拉斯》重行登台,就再没有听见嘘声,第四 幕也每次都是成功的。 雨果正预备将剧本卖给他当时的出版人隆台尔,另一个书贾,特洛亚,以一家 出版公司的名义,要收买他的版权,连同其他著作十一年的出版权,他出价二十万 法郎,后来又加了四万法郎,雨果加了两部没有发表过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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