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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拉默男 就在这时期,维克多写了《冰岛的汉》。他的一封信里说道:“今夏五月,我 感到心里有许多话要说,而不能放到我们的法国诗句里去,因此着手写一本散文小 说。我的灵魂里充满着爱情、苦痛、青春。我不敢把这些秘密告诉旁人,只得托之 于纸笔:哑巴朋友。我也知道作品写成,可以给我带来一些进益;但是,在我着手 写的时候,这不是主要的问题。主要是我清新而热烈的心中充满着激湍的波涛,辛 辣的怅恨和飘忽不定的期望,需要舒发一番。我想描写一个少女,在她身上实现我 诗意的想象,借此写一写被我失意,只在遥远的将来隐约可见的那个人儿,而聊以 自慰。在这少女的身旁,我配上一个少年男子,他不象我实际的本人,而象我所想 望做的样子。这两个角色笼罩着整个故事的发展。这故事一半是历史,一半是虚构。 从这个故事里主可以得出一种道德理论,整篇作品的基础。在这两个主角的周围, 我安排了几个角色,其用意在变换情景,便于推动整个机构。这些人物按照不同的 重要性,而分主要与次要。这部小说是一个长篇戏剧,其中场面是一幅幅画面,每 一场的布景与服装都用笔墨来代替。此外,每一人物都在他自己的话里作了描绘, 这一手法是我从英国小说家华尔德. 司各特的作品里模仿来的,我希望把它移植过 来,丰富我们法国的文学。我花了许多时间为小说搜集历史和地理材料,又花了更 多的时间来构故事,处理安排各主要部分,安排各种细节。我在写作结构上,用尽 了我微薄的才力,因此,我着手写第一行的时候,最末一行也已有了腹稿。我刚动 手写,就有一件大不幸的事情打乱了我所有的思想,破坏了我的全部计划。我把它 搁在一边,忘记了。......” 夏多布里昂先生被任为文艺竞赛会主持人。所有的来信应由一会员代收转交。 可以充当这样的会员在巴黎共有六位,其中一位还是夏多布里昂先生参议院的同僚。 但是人们选了维克多,他是六个会员中最年轻的一个。 他和苏梅先生一直有书信联系。有一天,有一位四十左右的人走进来,这人是 个美男子,态度很和蔼,嘴上带着微笑,露着雪白整齐的牙齿。这就是苏梅先生, 他新近搬来巴黎居住。两人一见如故。苏梅先生体现了我们一般所称的有诗意的面 容,两道黑长眉毛盖着一双说话时朝天仰望的眼睛;他的嘴巴带着天使一般的表情; 头发已经脱净的地方是一绺假发,随时带着灵感激发的飞扬的姿态。他的全身一半 是骑士,一半是古歌者,有些外省气,又带着浓重的巴那斯风味。在这一副醋大相 的表面之下,却藏着一片正直,无比的慷爽,和经得起考验的结实的友谊。 在同一星期之中,又逢洛恒公爵来访。冬天把公爵送回了巴黎,公爵仍变了神 学院学员。有一天晚上,维克多去看洛恒公爵,有一个衰老不堪的教士走进来。他 无力支持的头颅一直挂到胸前。他走起路来,浑身抖擞,拄着一根拐杖,高出他光 秃的脑袋两尺多,再加上一件破旧的外褂,和一条数得清沙条的短裤,便是那个整 个褴褛的形相。但是,这老头儿地满面光彩。 “你样子十分高兴,”公爵说,“你碰到什么喜事?” “对,”老头儿说,“我靠寺尼古拉.杜.夏陀管堂副神甫的职务,每年本有四 百五十法郎薪金;这项薪金现在减作三百五十法郎。我感谢上帝,在这垂死之年, 我已不希望再有受到考验的机会。” 维克多注目地看了看这老教士,看他说的是否真话,但是教士的目光却是一片 真诚。 过了几天,洛恒公爵来看维克多. 雨果,见他满腔心事,愁眉不展,就和他谈 起这老教士。 mpanel(1); “你看,”公爵说,“他年纪已经很大,身体老弱,生活穷困,他本只有一块 面包勉强充饥,而人们还给他去了一半,他却高兴非凡。这便是宗教的力量。就使 你认为这不过是个哲学问题,能使人们把一件不幸的事看作幸事,这不是最好的哲 学么?” “对不住,我是信宗教的啊。” “你有听忏悔的教士么?” “没有。” “应该有,我给你找一个。” 维克多正在灰心失望的时期,不能自持,只好听人摆布。况且,自己的生命里 既无不可告人之处,向人说说也无所谓。因此洛恒公爵很快便把雨果说服,而且为 不让他有反悔的余地,第二天早上便来找他。 第二天,维克多正预备坐下来吃早餐,两只煮鸡蛋和一杯开水,公爵便进来了。 “别在这里吃早饭,”公爵说,“跟我上佛莱西努院长家吃去。” 佛莱西努是这年冬季最叫座的教士。他称他的讲道课叫讲演,对听众,不称兄 弟,而称先生,于是圣苏尔庇斯教堂就显得太狭小了。 他住在奥蒲亚道院,只占一间房子,这一间房既当卧室,又当饭厅,还当客厅。 他等着两位客人,他拿出来和客人共享的早餐不见得比雨果的丰富多少。但是肴馔 的简素由谈论的丰盛给补充了。 宣教士便以教导人的身份,开始对雨果作治身处世的指导。据他说,宗教不要 求人坐关修行,也不标人脱离尘世;上帝以才能赐给我们,不是为了把它埋藏起来, 而是相反,为了宣扬真理和正确的教义;宣扬信仰的方法之一是走进人世,用我们 的言行广布敬心。得志成名能使人发生力量,因此,我们应该用一切方法获得名声 地位。维克多不应只限于文学领域,而应该向政治领导地位前进。教会方面对他的 期望甚大,预备给他助力。 这种随时善变的入世宗教不是维克多当时所需要的宗教。佛莱西努又称道耶稣 会派的许多好处,而讥评夏多布里昂先生,说他是伪装的雅各宾党,因为他戴了假 面具,所以更危险。维克多听了,更觉话不投机。 出来的时候,维克多对洛恒公爵说,这佛莱西努跟那天的老教士太不相同,这 决不是他的指导人。 “但是,你的指导人是不能轻易充当的;你如果找一个普通的善良司铎,那将 是你指导他,而不是他指导你;你的指导人必须是个智力高卓的角色。你既希望一 个生活严肃的教士,那么,拉默男如何?” “拉默男,好极。” 两人约定第二天便去找拉默男。 维克多回家,要楼梯口遇见苏梅。 “亲爱的,”苏梅说,“我是来告诉你,你今天上上杜仙努亚小姐家吃晚饭。 你没料及吧;你不认识她,她可认识你;她脑袋里全都是你的诗。” 维克多想推辞,说他心绪不佳,席上恐有错失。 “这样吧,你更需要散散心。况且,我已经代你允许下了。我如果不把你拉去, 她威吓我,要拒绝演我剧本里的角色。” 这时苏梅正在法兰西剧院排演他的《克丽登内丝特》,由泰尔马饰奥莱斯特。 维克多给拉走了。两人来到拉都特达姆路一所小住宅前叩门,然后走上一个转 盘楼梯,梯口亮着一只白瓷悬灯;进了一间房子,里面的帝国时代家具缺乏美感, 却很阔绰;他们穿过一个客厅,进了另一个客厅。苏梅叫一声: “客来了。” 门帘一掀,出来一个女人,穿着敞胸长袍,上半身裸露着。她向维克多道谢, 一面谈着他的诗歌,把他领进一间起居室,里面已坐着另一个女演员,体态丰腴, 面容美丽,虽然因新近害过天花,留了几个麻点。她穿的衣服也和女主人一样露出 半身:这是勒弗尔小姐。 席上还有一个女客,莎菲.盖夫人。这天晚上,她的歌舞趣剧《祈祷堂的主人》 正在第一次演出。她称赞维克多的诗才,但见了他学生般的面貌并不惊奇,因为她 有一个女儿,苔尔菲,还未成年,据她说,也会写诗,写得很好。她建议举行一次 晚会,让两个天才的孩子朗诵各自的诗作。 肴馔非常精美。维克多坐在杜仙努亚小姐和勒弗尔小姐之间,想起他这一天的 希有的遭遇:在两个教士中间吃早饭开始,在两个女演员中间吃晚饭终结。 苏梅是南方人,极易和人相熟。他对两上女伶称“你”,并且直呼其名:“勒 弗尔,你说什么?”“谁告诉你的,杜仙努亚?”维克多从来没有称一个演员,即 使是男的,作“你”,也从来没有称女演员而不带“太太”,见了这样随便的态度 深为骇怪。 莎菲. 盖带来一个包厢戏票。大家上戏院看她的《祈祷室的主人》。包厢正对 戏台,前排有三个座位。两个女伶把维克多夹在中间。他的青年名声,和他一副一 一本正经而害羞的神气越发刺激她们,使出千娇百媚来奉承他。他没有感到得意, 反弄得局促不安。他觉得戏过分冗长,只喜欢完场一幕。 “怎么样?”苏梅先生领他出场时问他,“我想这一晚兴趣不差吧。一个是最 有名的女悲剧演员,一个是最活泼的女趣剧演员,一个是当代有文才的女作家。她 们眼睛里只有你一个人。真了不得。临别的时候,杜仙努亚和勒弗尔一个劲儿地追 着问,你哪一天再去看她们!到底,你明天上谁家里去?” “明天我上拉默男教士家里去。”维克多说。 这些半身裸露,当众“你我”乱叫的女人所处的世界不是他青年伤悼人所想望 的世界。第二天他醒过来,一心只想过严肃的宗教生活,看见洛恒公爵进来觉得满 意。两人跨上一辆马车,向圣雅克郊区进发。 维克多看见一棵大树,掩盖着聋哑院的院落。 “这里有一棵树,”他对公爵说,“它是我的老朋友。我在这地方度过了我最 好的童年时代。莫非拉默男教士就住在这里不成?” “我们这就到。” 马车驰入斐扬丁纳的瓮巷,在铁栅门前站住。 “怎么?”维克多叫道,“拉默男教士就住在斐扬丁纳么?” “对呀,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维克多告诉他,他的童年正就是在斐扬丁纳度过的。他们走进雨果太太住过房 间,里面一切如旧,只是到处乱成一团糟,饭厅和客厅里遍地是箱笼包裹,在箱包 裹中间有一个矮小的教士在踯躅,这教士生着一副气恼脸,两只不安的大眼睛,一 个大鼻子几乎掩盖了整个下巴。在他身上最令人注意的是,他嘴巴上几乎可以说孩 子气的表情,和脸上其他部他烦躁不安的神气,形成了对比。 这矮人儿衣着很贫寒。一件破旧的灰色粗布外褂衣盖不住里面的褐色土布衬衣 和一条从前是黑丝质,而现今已成了一把绳子的领带。裤子太短盖不了消瘦的脚裸, 下面是两只褪色的袜子;他走一步,人们能够听到他鞋底上三排铁钉子的响声。 “亲爱的教士,”公爵说,“我给你领来一个忏悔人。” 他推维克多上前,拉默男伸过手来。 约克多挑人家搬家的日子来悔罪,不是时候,拉默男的二房东,卡隆教士,这 天正搬出斐扬丁纳,拉默男当晚就要另觅新居,他把新地址给了维克多,订了下次 晤谈的日期。 至期,维克多做了忏悔,用检查思想的认真态度做了忏悔。他最大的罪过是杜 仙努亚和勒弗尔对他的殷勤媚态。拉默男一看他最大的罪行不过如此,就用谈话代 替了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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